第七章 起寂寞起快乐(1)

星期一的早晨,阳光带着初秋的明媚穿越云层急速照射大地。路言欢好不容易挤上摇摇摆摆的公汽。

刚刚站定,车门很快关上,汽车“轰”的一声向前开去。

从后门抢上来的那个男孩没有站稳,人猛地靠到路言欢身上来,两个人差点跌到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

路言欢好笑地说:“韩得龙,你睡糊涂了?”

男孩蓦地回头,一见是她,吁出一口气来,“你爸没事吧?”

“没事。”

汽车又一个椅,韩得龙赶紧拉住车环。

路言欢说:“对了,你替我谢谢韩伯伯。”

“你不用谢我爸,要谢就谢我吧。”

“干吗要谢你?”

“你不用谢我?”韩得龙怪叫,“你不能够出面的事,都是我替你解决,你要成就梦想,就得牺牲我的梦想。瞧——”他的脸苦下来,“你让我当这什么劳什子武术社社长,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嘛。”

“你的梦想?”路言欢的目光从车窗外慢慢晃过的广告牌上收回来,斜眼笑他,“你的梦想不是做李小龙吗?”

住在这一带的孩子大概都知道,韩得龙的父亲是李小龙的超级FANS,给儿子取名叫得龙,也是想得到一个“李小龙”的意思。

偏偏,韩得龙从小体弱多病,生性又内向羞涩,跟着路老爹学了一段时间的功夫,被路老爹断言,此子非习武之料。

韩伯伯心里那个痛啊!

好在,儿子跟隔壁的小丫头谈得来,韩伯伯便转而求其次,央着路言欢帮带自己的儿子。

至此,路言欢便一直以韩得龙的师傅自居。

“那是我爸的梦想。”韩得龙自嘲地撇了撇嘴。

路言欢愣了一下,“你从来没说。”

他从来不说,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他跟他爸爸一样,或者说跟她一样,都是那种没有武术会死的人,他和她之间惟一的差别,只不过是有天分和没天分而已。

“我怎么说?”韩得龙郁闷地睨她一眼,“你跟我爸一样顽固。”

“你说什么?”路言欢凶巴巴地顶回去,“你的意思是说我强迫你??”

“呃……呵呵……其实……”韩得龙绕到公车另一边,“我是想跟你商量嘛,你看,我已经高三了,我跟你们不同,你身怀绝技,云静不用说,成绩好,钢琴弹得好,舞也跳得不错,是十项全能,咯,就算撇开你们不谈,还有一个贝丽丽,她成绩虽然马马虎虎,但人缘好,嘴巴甜。你们个个都有本事,就算考不上大学,也……”

“也怎样?”路言欢皱紧眉头,追一句。

韩得龙蓦地顿住了,嘴里的话说不出来,半晌,咕哝道:“没怎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手放在吊环上,眼睛看着车窗外,他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跟卸说这样的话的。

他不是习武的料,这句话,路老爹很早以前就说过,他心里也明白,其实,不只是他,他老爸,老妈,还有卸,他们心里也同样明白。

他们之所以都不提,是怕伤他的心。

他们都以为他喜欢学武。

然而,其实不是,他讨厌武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总是打击自己自信心的事物感兴趣呢?

他不喜欢武术,从来没有喜欢过。

他之所以装作对武术兴趣十足的样子,起初是为了讨好父亲,到后来,多半已经是为了讨好路言欢了。

一个自小喜欢习武的女孩子,他看过她的执着,也能了解她的寂寞。

她没有什么朋友。

贝丽丽算是一个,但,那也只是因为丽丽开朗外向,跟什么人都谈得来罢了。

“你抽风咧,韩得龙。”路言欢突然晃过来,猛拍下他的肩,“你人出息了,想要考大学,那是好事,我这个做师傅的高兴还来不及,你以为我会拖你后腿呀?”

汽车突然在这个时候刹住,路言欢一个踉跄,随手一抓,抓撰得龙的胳膊。

“很好,还是别拖后腿了,抓住胳膊得了。”韩得龙要命地翻个白眼。

路言欢笑着打他。

他也笑。

两个人嘻嘻哈哈,转眼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对不起。”笑声收住,路言欢望着韩得龙说。

“嗯?”韩得龙吓一跳。

她从没这样正经地跟他道过歉。

“是我对不起你才对,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武术社……”

“我明白的,”路言欢截住他的话,“是我让你在云静面前丢脸了,是我的错。”

韩得龙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没错,她说得对。他可以在路言欢面前扮小丑,被她打,被她笑,可是,他却无法忍受自己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一败涂地。

他不能忍受云静看他的目光,总是忍耐多过崇拜,不希望他在她眼里,总是被原谅,而不是被欣赏。

“嗳,要不要我帮你去跟云静说说?”

韩得龙一把拍掉路言欢向他肩头搭过来的爪子,“你帮我?算了吧,上次托你送的信呢?连尸首都没看见了。”

“上次不能怪我。”路言欢跳叫,“要不是叶……”猛地想起叶放因为云静警告过韩得龙的事情,她赶紧闭了嘴。

韩得龙没在意地点一下她的额头,“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我?”

“对呀,武术社你打算怎么办?”

路言欢不说话了,她眯起眼睛望着窗外,车子摇椅晃地朝前开,阳光透过玻璃窗地照进来,将她的脸照得一道明一道暗。

“我不做了。”

“你说什么?”韩得龙比听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开打还要吃惊。

“我不能做了,老爸不喜欢。”她背着老爸去打了南烨的那一场比赛,到现在,她还觉得内疚。

“不可能。路老爹怎么会不喜欢你练武?”

路言欢耸耸肩,“事实就是如此。”

韩得龙蹙眉,沉吟片刻,“是不是你弄错了?”

“我也希望是弄错了。”

车子到站,路言欢先下车,韩得龙紧随其后。

“那……你怎么跟云静和丽丽说?”

路言欢茫然摇了摇头,“我还没想过。”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过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个夏天过去了,真的已经过去。

课间操的时候,校广播出人意料之外地放出一首流行歌曲——

“感觉对了我要出发,用我自己的步伐,告别所有旧的想法……你怕了吗,还怀疑吗,放开一切体会变化,是否就是情绪化……”

“嘿,今天真是邪门得有趣。”

操场上的男生女生都兴奋起来,好多人开始手舞足蹈地大跳劲舞。

“对呀,校广播放流行歌,武术王子被人揍得像猪头……”

“你说谁?”贝丽丽耳尖,赶紧凑到隔壁班两位女生身边。

“不就是前几天在南烨高中大出风头的唐可风?。”

“唐可风?他怎么了?”

那女生被贝丽丽的紧张弄得有些失措,“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早上来上课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吓死人了。”

广播在这时候“啪”的一声关掉了,换上每日不变的课间操音乐。

“唉!没劲!”同学们懒洋洋地伸胳膊踢腿。

贝丽丽拉长脖子东张西望,“唐可风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隔壁班的女生说:“你哪能看见?他一早被教导主任拉到办公室训话去了。”

贝丽丽还来不及说什么,眼前人影一晃,就见路言欢飞快地从队伍里跑出去,跑过操场,跑没影了。

“卸……嗳……你去……”丽丽冲着她的背影喊。

“她去哪了?”一个声音在贝丽丽身后问。

“那还用问?她肯定是……”感觉不对,蓦然回头,“啊?老、老师。”

“路言欢去哪里了?”班主任严厉地问。

“她……肚子痛。”贝丽丽挤着眉毛,痛苦得好像肚痛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肚子痛应该去医务室!”

“啊……那个……办公楼里的厕所比较空闲,她……她那个……嘿嘿……”

班主任皱眉,“你去看看,有什么问题还是要去医务室。”

“是!”贝丽丽得令。

一跃而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来,敲?还是……不敲?

犹豫不决。

举起来的手放下,放下又举起来。

还是……敲吧!

“叩。”手指刚刚触到木门,那门陡然从里面开了。

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愣了一下。

“唐可风?”路言欢吃惊地捂住嘴。

即便是亲眼所见,她仍然不敢相信,那个帅气沉默的男孩子,居然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她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她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够不伤害他那颗敏感倔傲的心?

但,已经够了,即使她什么也没有说,她震惊的表情,同情的目光,已经深深地……深深地……映入唐可风那对幽邃的眸中。

他猝然低头,从她身边走过。

“唐——”她想伸手拉他,却不知怎地,拉了个空。

他越走越快。

她手足无措。

她本能地抬脚,想要追过去。

“卸。”办公桌后面的那个人猛地站起身来,“你给我站住。”

她委屈而又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掉了,留下一脸愤怒的路冠军,又气又急地站在原地。

“啊!路言欢!我越来越崇拜你了!”走廊那头,呆呆看着这一幕的贝丽丽双手交握,眼睛激动得发亮。

夕阳落日,晚霞尽染。

市郊的轻轨铁路旁,信号灯变换闪烁,轻轨铁道纵横交错,黝黑的铁轨反射着幽蓝的光芒。

一列火车轰隆隆驶过,唐可风站在铁道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后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风吹动他褐黄色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

火车已然驶过,四周反倒显得安静,他却仍然站着没有动。

“嗨——唐可风!”

他蓦然抬头。铁道的那一边,他的对面,路言欢笑嘻嘻地朝他眨着眼。

“就算要站成化石,那也是女生的专利,你是不成的啦。”

他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牵动伤口,有些痛。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别苦着一张脸,古人早说过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眼望着她,沉默不语。

她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今天怎么说也是你连累我,请我吃顿饭没有问题吧?”

他投向她的眼神,古怪中透着犀利。

她手心出汗,第一次觉得自己多么笨拙。

他踏上铁轨,走过来,漠然从她身边走过。

她双手握紧,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有事,不要自己一个人背。”

他脸色一变,“不关你的事。”

“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路言欢多多少少有些委屈。

她可是在这里等了他一天呢。

唐可风冷冷一笑,“朋友是什么?是可以向他人贩卖你的隐私的人吗?”

路言欢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你怎么会不明白?”他停止朝前走的动作,转过身来。

路言欢涨红了脸,“为什么我要明白?你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明白?我告诉你,我不明白!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认为朋友是贩卖隐私的人?谁说了你的隐私?谁嚼了舌根?说了什么?你有什么是不可以让人说的?你又有什么秘密是我知道而别人不知道的?什么让你认为一定是我说的?我说了什么?我到底说了什么?”她从没像此刻这样激动过,心里的委屈一点、一点撕裂,撞着她的胸腔,恍若慢动作,一格一格痛着。

她的朋友并不多,能让她小心翼翼维护着的友谊更是少之又少,她原以为,至少,他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

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而,他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甚至以为,是她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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