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遇故人
景帝嘉佑三年十二月六日,齐国太子齐权尧亲率五万大军进攻潘阳,我领五万燕兵迎战,不敌,战败,五万燕兵独留十八骑随我逃于封狼山内,其余全部战死沙场。
齐太子遣剩余两万齐兵留守封狼山口,独率五百铁骑追我于山内。
……
我骑着马,在皑皑大雪中艰难蹒行。
逃入山内的十八铁骑,兵分三路,引开敌人,随我一起的五人,也只剩下不过两人。
天越来越沉,寒风呼啸,耳畔依稀传来战场上的厮杀声,士兵痛苦的**声,我看见年轻的燕国将士一个个倒下,温热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染红了整片疆域,我听见爹爹在远处唤我,他道:“姝儿,姝儿,燕国不能亡……。”
暮雪纷纷坠下,衣襟似铁,西风如刀自面颊划过,身下的马也渐近力竭,只听“咚”地一声,我转身,见同我一起的一个年轻小兵自马上跌下,倒在雪地中,昏迷不醒。
我下马,扶起那倒地的小兵,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
“将军,这孩子怎么样?”
我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对面的人,道:“还好,还好,还活着,袁叔,他还活着。”
袁叔是萧家的老将,遂爹爹一起征战多年,闻言,粗厚的手掌摸了摸小兵的头,连连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袁叔,我们走吧,那齐兵要追上来了”,大雪压断枯枝的声音自远处山林传来,我背起那小兵,将他放在马背上,翻身上了马。
袁叔却仍站在原地,突地脸色一变,转身趴在雪地上凝视听了一会儿。
我勒紧缰绳,急声道:“可是齐兵追上来了?”
袁叔站起身,来不及拂去袍上的雪,向前走了几步,道:“将军带着这孩子快走!”
“我们一起走。”
“来不及了!”
“怎会来不及?”我道:“你快上马,我们……。”
“将军!”袁叔身体一倒跪在地上,冲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将军,权当属下求你,否则来日老夫到了地下,有何脸去见萧老将军。”
袁叔抬起头,望着我,道:“将军,那孩子的父亲遂老将军战死沙场,临死前将他托付给我,将军就当替老夫完成一个心愿,带着那孩子活着回到潘阳,将军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
“袁叔……”
“将军!”袁叔又低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好”,我看着他,哽咽道:“我一定将他带回去,活着带回去。”
袁叔闻言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俯下身子,头抵在雪地上,朗声道:“恭送将军。”
我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握紧缰绳,道:“袁叔保重”,掉头趋马往前方疾驰而去,跑了几步回头望去,见袁叔仍跪在地上,目光遥遥地望着我远去的方向。
马蹄踏在雪地无声,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大雪铺天盖地落下,天彻底暗下来时,我驾着马穿过一片枯林,翻过一个小山坡时,马蹄一滑,倒在地上,我与那少年自马背双双落下,栽在雪地里。
我拂掉脸上的雪,爬到马旁,马儿喘了几声粗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我低头轻轻地蹭了蹭马头,背起少年,艰难地往山腰爬去,积雪没过膝盖,背上的人却是越来越重。
我咬了咬牙,吊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在山腰处找到一个狭窄的山洞,我将那少年藏在里面,脱下身后的狐裘,盖在他身上,掉头往山下跑去。
残月悬挂天际,寂静的山谷只闻雪花簌簌落地声,我沿着原路回到与袁叔分离的地方,伏在树林里。
坡下的雪地里,隐隐站着一个人,昏暗的月光下,我只能看清那 人的背影,看起来很像袁叔。
袁叔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
我差点喜极而泣,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冲到山下雪地里,待我跑到袁叔面前,眼前的场景惊地我倒退两步,站也站不稳,月光下袁叔双目欲呲,胸口处插了一把长枪抵在地上,血侵湿长袍凝结成冰,右手仍紧紧握着剑。
我抬手紧紧地握住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我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我告诉自己我不是萧黎姝,我是萧子泽,我是燕国的将军,萧家的主帅,我的爹爹,娘亲,大哥,二哥,和哥哥都死了,我再也没有资格懦弱,可不曾想到,在这安静的雪夜里,当我再一次独自面对死亡时,我才发现所有的伪装与坚强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慢慢蹲下,手贴在冰冷的面具上,却无任何知觉。
马蹄踏在雪地的细微声自身后轻轻传来,我直起身子,转过身,缓缓看向来人。
残月浮在云端,月辉自天幕倾洒而下,马上的人一袭玄衣,眸光淡淡地笼罩在我身上,细雪纷纷,落在如画的眉眼上,我却嗅到一丝濒临死亡的绝望。
几月前,醉花阁初遇时,他是前来讨酒喝的赵国茶商恭良,我是初出深山无忧无虑的假小子,再见时,他摇身一变成为狡兔三窟玩弄天下于股掌的齐国太子齐权尧,而我则变成父兄皆亡满负国仇家恨的燕国将军。
我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到最后就剩下无可消灭的刻骨仇恨。
握紧手里的短刀,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齐太子齐权尧,真是久仰大名,本将何德何能竟劳驾太子亲自来追。”
他仍旧静静地打量着我,目光扫过我左脸的面具,停在我的右脸上,良久,只听他轻轻道:“你不是萧子泽”,顿了顿,问:“你到底是何人?”
“哦?”我笑了笑,盯着眼前的人,道:“我是不是萧子泽不重要,我是何人也不重要,太子只需知道我会领着我们燕国士兵直捣皇朝,踏破北齐河山,用你们齐人的血来祭奠我们死于战场的数万燕国将士的亡魂!“
“大胆!”
膝盖被长棍狠狠一击,腿脚一弯,跪倒在地上,鲜血自衣袍渗出,我冷笑一声,撑着地,椅着慢慢站起身体。
“害怕了?”我抬袖拂去嘴角的血,低低笑了笑:“也是,杀了这么多人,怎会不怕?因果轮回,善恶有终,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放肆!老子杀了你这贼寇!”
身侧传来一声怒喝,大刀携着寒风朝我头顶砍来,玄色身影自马上一跃而下,落在我面前,手里的剑轻轻一挡,只听“铛”地一声,拿着大刀的齐兵被震开,后退两步,刀身发出嗡嗡低鸣。
我抬头,玄色身影近在咫尺,手里的短刀一横,狠狠地朝面前的人刺去,刀尖未及衣袍,手握便被人捉住。
“几次三番想至我于死地,你当真如此恨我?”冷冰冰的声音自发顶响起。
“是”,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之所以苟活,便是想有朝一日可以亲手杀了你。”
握住我手腕的手渐渐用力,冷汗自额头渗出,清浅的眸子泛起层层怒意,我以为下一秒他手里的剑便会刺向我,可他拿着剑的右手始终不见动作,手腕传来阵阵剧痛,似要断裂,我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
终于,他甩开了我的手,夺下短刀,一跃上了马,我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在地上,他自马上居高临下地看我。
“绑起来,没有孤的允许,不准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