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陈以希被凶得莫名其妙,她垂下眼,不说话。
见她一脸委屈,好像是他在欺负她似的,他又更生气了。「你身材都这样了还有差吗?少吃几块鸡肉就会瘦?我哥那么忙,还那么辛苦为了你煮这一桌子菜,你不吃完不是浪费?难道你要把他的心意拿去喂猪?你这么浪费不怕雷公打?自己念护理的难道全念假的?还是你护理师执照抓鸡去换来的?你不知道不吃东西不是减肥的好方法吗?营养不均衡会掉头发,会长痘子,皮肤会粗糙、女人甚至会经期大乱,这样有比较好吗?再说瘦有什么好的?你觉得像纸片人一样风吹就飘走根本不用使用什么交通工具很方便吗?你觉得像纸片人那样活像只骷髅正好可以在农历七月走出去吓人很好玩吗?还是你觉得像纸片人那样比较惹人心疼男人看了会比较爱吗?我告诉你,我就很讨厌纸片人,有得吃不吃,把自己弄得像难民一样是在干什么!最厌恶这种浪费食物的女人了!看看那些贫穷国家的孩子们,人家是想吃却没东西可吃,哪像我们这边的女人,一点都不珍借我们拥有的资源!」他教训了一大串,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告诉你,你——」还想继续教训下去,裤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张启瑞早习惯这种吃饭吃到一半就被电话打扰的情况了,他看了那低垂脸蛋的女人一眼,淡定地拿出手机,心里已有可能得出门工作的打算,但他看见显示号码是个陌生号码时,困惑了几秒。
按了通话键,他懒懒地出声:「喂。」
「杨大哥!」彼端是道略尖的女嗓,听起来很是愉悦。
张启瑞皱了皱眉,似乎猜到对方是谁,他看了眼对面仍低着眉眼的陈以希,做作地问对方:「请问你哪位?」
「我是芝芝,上星期我们在麦当劳见过面,还记得我吗?」
他搁下筷子,靠着椅背,目光仍旧定在对面陈以希轻垂的脸上,他姿态有些懒散地回应:「记得。陪我去玩天堂那一位芝芝嘛,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故意在「芝芝」两字上加重。
「杨大哥,我现在在你公司喔。」林芝慧语气甚娇羞。
她人公司?那是谁将他的手机号码泄渴给她的?但她不知他是假冒的杨景书,就算要手机号码,公司同事应也会把老板的给她才是……到底是谁出卖了他的手机号码?
他有些恼,但见对面的女子总算抬起脸蛋看他,他心里头竟是有些爽快,于是客气地问:「你去公司找我?」
「嗯。上星期上完小夜又轮大夜,白天几乎用在睡觉上了,这星期我上白班,今天晚上有空想约你吃饭,结果你同事说你回家了,我就跟他要你的手机号码。」见饭桌上的两人都将目光定在他脸上,张启瑞起身,走到外头客厅。「我同事给你我的手机号码?」
「是呀,你同事好帅耶,斯斯文文的,又很稳重,说起话来温雅到不行,气质感觉像大学教授,一点都不像是做葬仪的。」
好帅、斯文、稳重、温雅、气质像教授……公司里符合这些条件的不就是老板?所以彼端这位林小姐遇上的是她真正的相亲对象,却不晓得对方身分,因而又被骗了一次?
既然老板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她,那一定是要他继续扮演老板的身分,于是他道:「你找我什么事?」
「唉呀,我刚不是说了想约你吃饭的吗!」林芝慧娇滇了声。
那声滇让他皱了下眉,他空着的那手抹了抹自己竖起鸡皮疙瘩的颈背后,道:「喔,但我现在正在吃。」
「你在家里吃饭吗?那我去你家吃怎么样?」林芝慧愉快地问。
「不方便。」这位小姐还真是热情,他消受不起。
「那不然怎么办?我特地来找你耶。」
怎么办?他也想问她要怎么办。他不过是代替老板去见她,以为把自己搞成台客样,她就会打退堂鼓,怎料得到她今晚居然跑去公司,而老板还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他对这位林小姐无意,不可能弄假成真;他也不想欺骗对方……或者和她见一面,把事情说开来?
沉思几秒,张启瑞道:「公司附近有家快餐店,你去那等我,我马上过去。」
而厨房餐桌这一边,张启惟见自己的弟弟念那一大串,他其实想笑。明明就很关心这个邻家妹妹,但也不知怎么搞的却要这么凶人家,万一哪天真把人家凶跑了该怎么办?妈可是打过电话交代他要想办法把这对凑成的。他也知道妈用了手段骗以希考进医院,甚至骗启瑞他得上刀无法去接以希,好让启瑞去接她。妈这么用心良苦,他当然得好好帮着弟弟安慰一下这个邻居妹妹才行。
他用汤匙舀了好几块鸡肉放入她的碗里,说:「以希,多吃一点,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才做的。启瑞说那些话是比较不好听了点,但他没恶意,他只是不要你减肥而已。你真的不胖啊,这样的身材刚刚好。」
陈以希看着碗里那裹着糖醋酱的鸡胸肉,有些闷闷地开口:「虽然我没有胖到很夸张的地步,不过确实也不瘦啊。」一百五十八公分,五十二公斤,其实是标准体重以内,但外型上就是肉肉圆圆的,脸蛋碰皮碰皮的。
「启瑞不喜欢苗条的女生。」他突然蹦出这句。
「啊?」她还捧着碗,握着筷子,傻怔怔看着他。
「他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什么名模的新闻,都会嫌人家瘦巴巴。」张启惟对她贬了下眼,道:「他最喜欢的女艺人是深田恭子,你应该知道吧?一个日本女星。」
「……呃?」怎么突然跳到他喜欢的女星?不过她真不知道那人喜欢深田恭子。
张启惟又笑。「以希的心思我都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我是看在眼里。你以前常找我问功课,可是我知道你都在偷偷注意启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要好的你们,现在变得好像很生疏,不过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没有变过。」
他说得相当含蓄,可陈以希明白他意指什么。她想他是顾及她是女生才说得这么保守。当年发现自己喜欢那人时,总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常常将视线停留他身上,偏又怕被他察觉,只能很小心地偷看他,或是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她以为只要别看,就不会愈看愈喜欢,可真喜欢一个人时,那种沸腾的心情又岂是能压抑得了的?若压抑得住,她也不会上北部来了。
「可是……他变得很讨厌我。」思及两人后来的生疏,她有些难过。
明明是为了那人才上来北部工作的,为的也是想要化解两人之间的疏离,甚至有机会的话,也想要向他表示自己对他的情思,可每每遇上他,瞧见他不耐的表情时,话就说不出口。
「是这样吗?我倒不是这么想的。可能你会觉得他对你凶巴巴的,不过启瑞只对你那样子说话。一个男人会只对一个女人特别爱生气、或是特别凶巴巴、再不然就是故意惹她,那背后一定有一个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要你自己慢慢去体会了。我想你们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但我相信以希一定有办法解开误会的。好了,先吃饭,有什么事吃饱再说。」他揉揉她脑后。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启惟哥……谢谢你。」
张启瑞回到厨房门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兄长怜借地揉着她的后脑,她笑容甜美地回报一句谢谢……哼,真是普天同庆举国欢腾的画面不是?亏他还担心她真实施减肥计划会伤身,结果人家可是和他的兄长愉快地吃着晚餐咧。
他冷哼了声,故意拖着脚步制造出很大的声响,慢吞吞踱回餐桌旁。「我要出门,不吃了。」
「有工作?」张启惟淡声问。
张启瑞懒得解释,只应了声后便转身离开。
「他的工作好像很忙?」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陈以希轻轻地问。
「嗯,跟我们差不多。他那行业的,是常常吃饭吃到一半就会接到要他去搬尸体的电话。不只是吃饭,洗澡洗到一半电话响也是常有的事。」
「从来没想过他会去做那方面的工作,当初听我妈说起时,我以为我妈在跟我开玩笑。」
张启惟笑叹了声。「是啊,我和我妈也以为他开玩笑,后来知道他再认真不过时,我妈气得跟他吵了一架,但其实我妈心里也明白他是接连失去我爸和他的好友,他才会做那样的决定,时间久了,我妈也就释怀了。」
「其实做什么工作都——」
「陈小胖!」张启瑞不知何时回到厨房门口,立在门边,扣着衬衫衣扣。
「啊?」下意识应了声,陈以希侧眸看着那正在扣衣扣的男人。
「你跟我去。」当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时,迈开步伐朝她而来。
「启瑞,你要以希跟你去工作?你开什么玩笑?」张启惟错愕地看着弟弟。
「我没说我要去工作。就算拿钱求我让她去跟我工作,我也不要!」这才是开玩笑!让她去看那些蛆虫钻动的尸体,她不哭着找妈妈才奇怪。
当然这样的话听在陈以希耳里自然又成了另一种意思——他讨厌她。即使知道这是事实,还是会觉得很受伤啊。她低着眉眼,未作反应。
「喂,陈小胖,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啊?」张启瑞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她轻轻地叹了声,抬起脸蛋。「要去哪里?」
「放心,不是要把你卖掉,跟我走就是了。」他一把握住她手腕,拉起她,半拖半拉地带着她离开。
「启瑞,以希还没吃饱,你要带她出去也要先让她吃饱,你自己不吃,总不能也不让她吃。」张启惟在他们身后喊。
「哥,我从没让她饿过吧?她以前哪次来家里喊着饿,不是我去张罗喂饱她的?」张启瑞未多想,话就这么说出口,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可身后的兄长却从中更加确定了什么。张启惟慢幽幽道:「会说这种话,那表示你还知道自己以前是最疼爱她的,那么曾经那么疼爱她的你,现在怎么忍心老对她凶巴巴的?」
张启瑞顿了下,低垂的眼眸微微一烁,但也只是拉着她往门口走,未作回应。
拉着陈以希走到玄关后,他才松手,打开门。他在门外换着鞋,余光觑见她立在门边动也不动,他侧过面庞,眯起眼眸。「你杵着干嘛?换鞋子啊。」
张启惟方才那番话让陈以希有些感慨,她在心里叹息,换了鞋跟上他,站在电梯门前时,才突然想起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带,她看着他的侧影说:「等我一下,我什么都没带。」她转身回屋前,按了电铃让张启惟帮她开门后,匆匆进屋。
张启惟看着那站在电梯门前的男人侧影,叹了声后,淡声开口:「也许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倒是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她后来来家里,看起来每次都是来找我问功课,其实都在偷偷找着你的身影;还有,她总有意无意问起你的事,像是问你有没有回家、在哪服役,甚至后来也问过你在哪工作等这类的琐事。」
略顿,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电梯门开,他的弟弟根本没理会他,径自步入电梯。他摇头笑叹,而正好屋里的女子走了出来。
陈以希从房里走出,和大门前的男人道谢又道再见,这才快步走向电梯。
那里,电梯门已敞开,那人就站在电梯里,一手压着开门键,脸色不怎么好看。陈以希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站在他身后。
一室沉静,静得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她眼眸只好看着楼层数字灯,随着黄色灯光跳动,她算数着楼层,不意一个贬眼间,却在面前洁净得能清楚映出两人身影的镜面上看见他正在看她,探究什么的眼神。
被那双长长的深眸看着,她心脏一个大力跳动,随即不自然地挪开,可又忍不住偷偷注意他,却又对上他深幽的凝视,她又移开视线,脸蛋热烫得不可思议,她想她一定脸红了……怎么就是改不了偷看他的习惯?
突然的尴尬让她想找个什么话题,她想起方才回屋前在门上方瞄到的东西,干笑了声后,问:「那个……嗯,家里……好像有贴符,那是什么符啊?」她在大门上方看见一张黄底红字的符咒,还有三个人的房间门上面也都有一张。
张启瑞看着镜面里的,她慢慢地掀动那张好看的菱角嘴。「鬼画符。」
哥说什么她偷偷找着他的身影,在他看来,她只不过是不想遇见他,才会问哥他有没有回家,好避开他而已吧?至于在哪服役、在哪工作,这不都是一般的话家常而已吗?有什么好特别提出来说的?
「……啊?」陈以希抬眸,错愕地看着他。
「你看得隆那符咒上面写了什么吗?」他两手抱臂,慵懒地靠着墙面,兴味地透过镜面瞧她。
她摇摇头。「看不懂。」
「看不懂的字不就是鬼画符吗!」他说完,电梯叮一声,门滑开,他潇洒步出。
「……」陈以希静默半晌,踏出脚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