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柳生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立刻有了打算。他起身的同时,也松开了风舞的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特制的信号弹,点燃,耀眼的光芒之后天空出现了绯红色的剑。那是十方堂用于紧急求救的信号,可以一个时辰不灭,看到这个标志的十方堂中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剑尖所指的地方。
接着他对着赵十三说:“十三,你留在这里照顾樊公子,十方堂苏州分舵就在附近,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应。”他说这些话时语气柔和,但是却自有一种威严。
柳生醉嘱咐完赵十三,又转向风舞,风舞却还在为他刚才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而怅然,好像是那种幸福的感觉也被他一并抽走。
看着失神的风舞,柳生醉有些抱歉,他以为风舞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你不用担心你的安全,虽然和十三一起留在这里,但是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的。”
“我……”风舞想说自己不是担心这些,可是他已经转过身去,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柳生醉又向樊如星说了些什么,便跨上马离去,风舞发现自己居然会伤心,这真是好笑!他和十方堂,不过是师傅计划中的一个棋子,自己在完成任务前找来的保护伞而已。可是……风舞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忐忑。即使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安全最重要,可是她还是想要陪伴他而去,而且在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算带着自己回枕霞庄时,竟然有了被丢下的委屈,酸涩一直由心底泛滥到了眼角,她想自己这真是疯了,而她之所以这样,也许就是这该死的、明晃晃的阳光的错!
“不知老大是担心师弟多些,还是担心义妹多些?”赵十三对着绝尘而去那一骑人马喃喃自语。
“你这是什么意思?”风舞的耳朵敏感地接收到这些话语,她满是惊诧地问着,“为什么你会这样的说?”
“没什么。”赵十三大大咧咧地笑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前那位颜夫人还是桑姑娘的时候,对老大一往情深,怎奈老大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伤了姑娘的心,她这才投入温柔痴心的颜开怀中,他们成亲时,老大认了桑姑娘做义妹,给了她好大的风光……”说到这里,赵十三忽然变得有些感慨,“其实桑姑娘温柔娴静,又聪明识大体,有她来敦促照顾有些懒散的老大,最好不过,当时堂里许多兄弟都乐见其成,甚至愿意促成此事,可惜……”
“行了!”一瞬之间,风舞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再听,“你不用说了。”说完她缩起身子坐在了地上呆呆地出神,眼神阴沉而寂寞……
赵十三看着风舞,忽然觉得此刻的她清新静雅,宛如一株静默的莲,又像是一个琉璃娃娃般脆弱,透明。这样的风舞让赵十三也不禁一改往日的厌恶,满怀担心地问:“你怎么了,还好吗?”
“我?”风舞睁着茫然的眼看着赵十三,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说青鸟是什么样子的?”
“青鸟?”那是什么东西?赵十三茫然。
杨柳青青,暗香浮动。
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柳生醉慌乱的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速度已经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可是他却停不下来……
他在逃跑,他知道,而且以风舞的聪明也知道。
对风舞,他一直以为能将自己置身事外,不会受到她的影响,可惜他错了。在风舞的身上,他感觉到了悸动,也许是在双手交握的时刻,也许更早……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害怕了,他的心,他的一切都要他逃跑……
风舞是一个让人不容易忘记,也不容易忽视的女子,这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他看到过她小女孩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转眼间却化为任性、傲慢的嘴脸;能滴出水来的温柔目光也能一瞬变得如刀如剑一般凌厉……越接触,他也好奇风舞的真正面貌,是丑陋?是美丽?是坚强?是脆弱?
她如风般飘忽,云般莫测。
风无定,云无形,他喜欢风般自由自在,云般无拘无束,可是有着这些特质的女子,则代表麻烦。
他,柳生醉,不想卷进麻烦。
所以,他柳生醉又在逃跑!
他希望自己想错了,但该死的,他的感觉从来没有错过。
枕霞庄。
忠伯缓步地踱着,看着又恢复秩序井然的一切,心中有着宽慰,那个诡异的女人,还有她所带来麻烦终于都离开了,这个家又恢复了平静。
也许吧?!
忠伯搔了搔日渐稀少的白发,老人特有的混浊双眼中闪着不确定,虽然那个女人走了,可是她的影响依然存留下来,少夫人越来越心神不宁,甚至要拜佛求神以祈求宁静。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忠伯迟疑着,难道他真的老了,老眼昏花到看不清这些年轻人的游戏?
“唉!”为着时间的流逝,忠伯叹息着。
“忠伯,”一个仆人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粗重地喘息说明他找了好久,“忠伯,柳少侠刚刚来过了。”
“什么?他们回来干什么?”忠伯立刻想到的是,那个风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一定没什么好事情。
“不是他们,只有柳少侠一个。”
“啊?”忠伯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只有柳少侠一个,我告诉他少主人与少夫人都去了寒山寺。他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那你还跑什么?”忠伯不解。
“可是柳少侠留下话来说:让您立刻将宅子里的人都遣散了。”
“啊?”忠伯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不但眼花,耳朵也不好使……
“而且……”那个仆人躬身递上一面黄灿灿、沉甸甸的令牌,“在柳少侠走后,有人送来了这个东西!”
“这是……”忠伯看到这面令牌,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这是无形堂的黄金令!
桑柔款款地迈进了寒山寺的正殿,手臂上挎着篮子,篮子中装满了献给佛祖的香纸,一阵风吹吹过,那些香纸立刻飞散而出,竟让冷寂宁静的大殿显得纷扰起来……也让桑柔的心更加不安。
“这风真奇怪呢!”一个轻柔的、怯怯的声音在桑柔的旁边说着,同时一个女孩子也蹲下身来捡着地上的香纸。
“是啊!”桑柔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慢慢地说着,“真是奇怪……”这个女孩子明明是枕霞庄下人的打扮,但是她却从没有见过,而且她的贴身侍女也不见了。
“夫人,你不捡了吗?”女孩儿看到桑柔怔怔不动,抬起一张过于苍白清秀的脸,疑惑地问着。
看着小女孩,桑柔有些迷茫,她觉得这双美丽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惜她混沌的大脑却怎么想不起来。
“夫人近看看起来更美呢?”女孩儿忽然羞涩地笑着,“紫霞姐姐刚才看到了小时候的伙伴,所以在外面和人说话,她怕夫人有吩咐,所以让我随身伺候着,啊!对了。”直到这时女孩才想起自我介绍似的,“夫人没有看过我吧,我是忠伯刚刚收进府里的,平时都是做粗活,今天是第一次伺候夫人呢。”
“啊。”桑柔柔和地笑了起来,“是吗?我说怎么看起来很眼熟呢。”
“呵呵……”小女孩低头笑了起来,笑声中有着空洞,“真高兴夫人也有这样的感觉。”
桑柔感受到了这一份不自然,她怀疑地看着,“你……”
“小柔,”桑柔的话没有说出口,就被颜开打断了,“小柔,我们必须赶快回去。”
“怎么了?”当她转身,看到柳生醉时却猛地怔住了,“大哥?”
柳生醉点了点头。
“大哥你怎么来了?”桑柔惊讶,接着她又紧张地看向柳生醉的背后,“她呢?风舞呢?”
“她和十三在一起。”
“为什么?”桑柔失声大叫,脸色也跟着变了,“大哥怎么没有将她带在身边?难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柳生醉皱起了眉,桑柔为什么会如此失态地大叫,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她对风舞颇为忌惮,忌惮的人不来,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她还会如此恼怒?柳生醉不喜欢猜测,他直视着桑柔,她却立刻移开了视线,脸上也出现了失言的尴尬。
“告诉我为什么这样说?”柳生醉面容平和,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为什么要一定将她带在身边?而且她会做什么?”
“呃……”桑柔眸光闪烁。
“你们以前就认识。”
桑柔的脸变得黯然,她知道他说得对,刚才自己一看到他,就想到了风舞,一瞬间的恐惧,让她失去了常态。
看到柳生醉的等待,桑柔叹息着回答:“是的,我们以前认识。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看到她,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她是一个疯子。不!也许应该说她是一个恶魔,一个冷血无情的恶魔!”
“噢?”柳生醉的目光变得幽深,催促桑柔继续说。
桑柔却似乎因为回忆而微微地颤抖,眼睛也因为恐惧而闭上,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了心绪。
“我在十年前和她见过。”桑柔看了看柳生醉,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下去,“十年前……”虽然她极力控制,可是声音却不自觉地变得低沉喑哑,“……十年前,在应天府有一桩奇案,如果现在去问的话,相信许多人仍然记忆犹新,那可是一桩千古奇案……而案子的起因是一文钱,由一文钱启衅,前后夺走了十三条性命。”
柳生醉与颜开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年在书场上听到那件耸人听闻的案子时,他们都在师傅的身边,而在这件案子之前,他们刚刚听完八仙吕祖的故事。
听了这个故事,师傅沉默了许久,才脸色沉凝地叹息着:“天上神仙容易遇,世间难得舍财人。”
颜开也记得那说书人最后的警语,“不争闲气不贪财,舍得钱财结得缘,除却钱财烦恼少,无烦无恼即神仙。”
桑柔悠悠的声音娓娓地诉说,有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感觉,带着他们回到了当年的应天府,看到两个顽童因为一文钱厮打,他们的母亲不问是非曲直地互相叫骂。当发现无名死尸时,那几个人或是避而远之,或是借机栽赃,而更有甚者,为了报复和摆脱栽赃,居然又伤人命,使案情发展不可思议地环环相生。
最后桑柔忽然变得凌厉,她看着柳生醉,“这整个事件中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欲解旧恨反结新仇,避让的人实际上也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人丛之中谁得好处?”
柳生醉没有回答,他心中已经知道答案,可惜他不懂风舞能在这案子中起到什么作用,她又为什么这么做?他想起那清澈却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想起她对陌生孝舍身相护……太多太多的细节让他不愿相信,一定是有缘故的。他不自觉地为风舞开脱。
躲开了柳生醉的咄咄逼视,桑柔转向须弥座上的如来神像,佛祖高卧,面容悲悯,有着普度众生的仁慈。
桑柔看着高高在上的佛祖,双手合十,垂下眼睑,遮住了复杂的眸光,低声喃喃自语。
天边的铅云低垂,彤云密布,黑色与红色交织,浓墨重彩的勾勒出了鲜艳的沉重。在这片沉重中,桑柔幽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当一切结束时,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满是泪水的脸上那一抹笑容,那是一种魔鬼才有的笑……”
此时,柳生醉忽然发现站在桑柔身边的女孩子,眼神变得如冰山一样寒冷,而冰山下却喷涌如岩浆一样炽烈的怒意。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为什么他在这时又看到了寂寞与脆弱?
“……如果我没有看到,我绝对不会相信!那么小的一个女童竟然会成为推动那个案子的幕后黑手。那年她才九岁啊,除去恶魔谁还能做到这些?”桑柔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且愤怒,“最让人意想不到、也最令人发指的是,因为这件案子牵扯而死亡的十三个人中,最先死去的是她的奶娘。从小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的奶娘!”
那个女孩子的眼随着桑柔的诉说也变得更加黯然,可是她的背却挺得更直,让人感到倔强、骄傲。
颜开错愕地低语:“难道无形堂将要发出的黄金绝杀令也是和她有关系……”
“什么?!”桑柔悚然转向颜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无形堂?!绝杀令?!”
“哦。”颜开看到桑柔满是惊诧,怕她心中害怕,便安慰地低语,“不用担心,有师兄在,再加上十方堂的弟兄,我们不会有事的。无形堂挑上咱们,算他自掘坟墓。”
桑柔似乎没有听到颜开的言语,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低声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柳生醉不再看那个婢女打扮的女孩子,转向桑柔,丝毫不给她回神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或者你是说身受重伤依然惦记枕霞庄的樊如星说谎,还是认为我在骗人?”
“我……”桑柔苍白着脸看着柳生醉的冷漠,接着又转向颜开,颜开的脸上也有着疑惑,可是她的思绪也一片混乱,竟然想不出说些什么。焦急忧愤令桑柔猛然间一阵昏眩,黑暗笼罩下来,她听到颜开慌乱急切的呼唤声,不过她并不想清醒,今天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