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又到了月末，恰巧也是一个星期日。因为想着要回家吃晚饭，星期六晚上余七美一直加班到凌晨两点。收拾文件，洗个澡，一拖就到了将近三点。正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手机响个不停，她看都没看就摁了接听键。

“阿美，我们今天出去玩。我马上到你楼下了。”

她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扔掉手机继续睡。仿佛只过了一嗅儿，门铃就响起来。她翻个身，不去理会。可是，铃声大作，不依不饶。她咕哝着，睁开两只惺忪睡眼，摇椅晃走去开门。

拉开门，沈聪兴奋地笑着。

她揉揉眼睛，“早。”

“不早啦。你快点洗漱，换衣服，我们今天要出去旅游。”

余七美重新倒回床上，“我好困呀。你让我睡觉吧，我今天晚上还要回家吃晚饭呢。若是睡不好，我可没精力应付那一大帮人。”

“今天一定要去旅游的。我都准备好了。”

“以后再去吧。我真的想睡觉。”

“今天晚上我和你一起回家帮你应付你家人。快点啦，洗个脸就好。”沈聪边说边动，双手拉起余七美，半推半抱将她送进浴室。

一个小时后，在沈聪的坚持和帮助下，余七美终于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她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沈聪，偏个头又睡了起来。

沈聪的心处于极度兴奋和激动中，精心设计的旅游节目以及因此可能而来的关系更进一步令他暂时忽略了余七美的不情不愿。还有她的不配合。他的目的是乌镇，第一次升起与一个人相偕到老过安定生活信念的地方。

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一点不觉得无聊或者是烦闷。身边熟睡的余七美留了一个侧脸给他，他只要稍稍转头就可以看到她精致安静的容颜。如此短暂的距离，确实用一生的时间方可到达与触摸。

到达乌镇指定的停车场，他轻轻拍了拍余七美的肩膀，“阿美，醒醒。我们到了。”

余七美伸个懒腰，环顾四周，“这是哪里呀？”

“乌镇。你忘了吗？我曾经说过要带你来的。我向你承诺的所有事情会一一实现的。”

这句话让处于迷糊状态的余七美清醒过来。他的话蕴含深意，借由一个小小的事件引出那个关系未来生活的承诺：阿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余七美“哦”了一声，静静一笑，“呵呵，我知道啦。我们走吧。”

沈聪挽着她的手，“你不知道。”

“哼，我什么不知道呀。我什么都知道。”

沈聪看着她，“对呀，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承认，不肯说出来。”

余七美嘿嘿一笑，转而拉着沈聪跑起来。

今日的乌镇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变得更商业更市侩之外。这一次，沈聪没有找导游，带着余七美兜兜转转。乌镇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随处走走，慢慢闲逛，看看流水，听听评弹，静静品味人生而已。

穿过小桥，走到河边小路，沈聪再一次仔细观看对岸的人家。有的人家开着窗，他望过去，照旧看到几个老人家在搓麻。他无从知晓这一次看到的老人家是否就是十年前看到的，也无从知晓他们的内心有着怎样的情绪和感情。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心存迷茫和不确定的大男孩，他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和坐标。

而身边的这个从女孩成长为女人的精灵是他人生的标志点。

他再看一眼，下定决心说道：“阿美，你看看对岸那几个老人家。不管年轻和盛年发生过什么事，不管之前是快乐还是悲伤，现在，他们多么安定，多么平和。”

余七美顺着沈聪的视线望过去，几个老人的安详笑容感染了她。

“阿美，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到乌镇，内心之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希望生命老去之时，可以携带挚爱之人如此安然走向死亡。你可知道当时涌现在我脑海中的人是谁？”

余七美眉间一蹙，“谁？”

“你。”

余七美被他的答案弄得忘了反应，整个人在瞬间呆掉。这个答案太直接，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

沈聪笑了，“阿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想起你。可能是潜意识在作怪吧。我妈妈和两个姐姐一直说十年前我们的相处并不是在谈恋爱，我们只是简单地相遇，像孝过家家酒一样。一直有人质疑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爱情存在，一直有人质疑怎么可能有人以一个小女孩作为自己人生勇气的来源和支柱。他们说我只是在假想之中将你的形象无限扩大，在痛苦无奈的日子中以你排遣烦闷的生活。因为，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爱上一个人，爱上停留在原地的人，并在漫长岁月流逝中一直保有。但是，阿美，我的内心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爱上你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那么，因为爱你，想与你相携到老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要的不只是现在，我想与你有一个未来。”

余七美除了泪流满面，再无其他回应。

未来，他说了要与她有个未来。

她的心定下来，不再惶惑不安。

六月二十五日。这一天是余七美二十七岁的生日。

并不是休息日。余七美照常上班，照例收到一束带着清早香气的蝴蝶兰。但是，花束中间夹着一张淡蓝色的贺卡。

她打开，不知不觉笑起来。看得入迷，竟没察觉身后已经围了一圈人。

“我的阿美，我的小刺猬。生日快乐。昨天晚上看着夜空，天上星星闪耀，我的心里你的笑容闪烁。我爱你。现在下楼吧。我在楼下等你。阿聪。”

神出鬼没的方鸣用甜得发嗲的声音一字一字念出贺卡的内容，其阴阳怪调着实可恶。

余七美羞红了脸，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月大声笑道：“经理，不要害羞。要是有人对我这么深情告白，估计我的嘴角已经咧开了，哪还顾得上害羞！童斯年，你是男人，依你看这个男人怎么样？”

童斯年微笑，“经理，这个男人可是人中之龙。不要再犹豫啦，收收东西赶快下楼吧。”

余七美尚在徘徊，“可是，还没有下班啊。”

方鸣挺胸而出，“余经理，刚才在心里骂我了吧？不要否认，做人要诚实。你干脆承认吧，就算在心里骂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是。好啦，下楼吧。”

“您来办公室找我是不是有新案子？”

方鸣叹气，“余大经理，你的新案子就是赶快下楼见你的阿聪。哎，可怜我这等英俊帅气的人才，竟当起了信差。一大早我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我还以为是董事长急着接见我呢。原来是你家阿聪，好说歹说就是要我亲自到你办公室当面准你一天假。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赶紧结婚得了。”

余七美闻言提着手袋就向外冲。

方鸣捶胸顿足，叫住余七美：“我说，你们结婚可以，你可不能跳槽！”

余七美摆手，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方鸣插科打诨。远远看到一身白色西装的沈聪站在入口处向里张望。她向他招手，沈聪迎过来。

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余七美停下来，上下打量，频频点头，“嗯，不错。你还是穿白色衣服帅气。”

沈聪笑得前仰后合。

余七美瞪眼，“你笑什么？你敢怀疑我的审美水平？”

沈聪赶紧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敢怀疑你的眼光呢。我只是在表达我的开心，我非常开心。”

“哼，这还差不多。要是你敢对我有半点怀疑，我就——”

“你就怎样？”

余七美咬牙切齿道：“我就让你下半辈子没好日子过！”

沈聪聪明地顺着她的话尾：“这么说你有打算和我过下半辈子呀。”

余七美一惊，直觉陷入了沈聪的陷阱。她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呵呵笑了几声，“哈哈，今天是我生日耶。超开心的。对了，你今天开的哪辆车？是那辆白色的吧？我早就想和你说啦，白色的车很适合你。”

“阿美，不要转移话题。”

余七美拉着沈聪的胳膊，拖着他向前走，“快点。你的车停在哪里呀？”

沈聪被她拖出大厅。话题被她转得离主题有十万八千里远。直到开车回别墅的途中，沈聪还在懊悔为什么让她轻易逃脱。自从上次他在乌镇深情告白后，他可以感觉到阿美渐渐放开了自己的心和情绪。以前因为害怕不能长久，所以小心翼翼，慢慢释放自己的爱，克制内心强烈的感情和犹如大海一般的深情厚意。之后，她的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亮色。但是，却始终不静下来认真听他讲话，他几次试图与她谈一下未来的打算，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改变现状的意思。

她乐在其中，他急在心里啊。可能还是要惩罚他吧。

由于沈聪的车开得有点慢，等他们到达别墅已接近中午了。沈聪把钥匙给余七美，自己则将车开去车库。

余七美插进钥匙，还没有旋转大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爸爸。他的身后有爷爷奶奶，妈妈弟弟，大伯叔叔，从一一直排到十的兄弟姐妹，连带他们各自的孝；还有唐碧柔，有方鸣，有林晓敏，有她的员工，有Everyday的各层经理。他们的中间是一个三层的水果生日蛋糕，红的草莓，黄的芒果，绿的苹果，漂亮得让人惊叹。

她的眼眶湿湿的，叫了一声爸爸，叫了一声方总。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出来到时候你们还在上班呀。”

方鸣耸耸肩膀，“你没发现沈聪今天车开得很慢吗？唉，也难怪你没发现，两个人沉浸在浓情蜜意中，连我们的车超过都没发觉。”

爸爸指指她身后。她顺着爸爸的手指回头，发现沈聪如山一般立在身后。

沈聪指指自己的胳膊，她伸手挽住。沈聪带领她穿越大厅中的人群，走向她二十七岁的见证。

沈聪点燃蜡烛，在她许愿之前单膝跪地，右手托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深情款款，“阿美，请你嫁给我。”

她闭上眼睛，许下一个与十年前相同的愿望。睁开眼，沈聪耐心等待的脸平和沉静。她点头，伸手将自己交付给这个引领她人生的男子，并低头在他的左脸印上一吻。

沈聪开怀展颜，在众人的声声恭喜中吻住她。

这一生一世的承诺，只缘于彼此需要的依靠。他与她只是人群之中的普通人，人生的路上有伤心，有难过，有开心，有甜蜜。不管明天怎样，彼此的爱都可以带领他们跨越岁月的磨难，走向明媚的春天。

客人渐次离开。

余七美帮沈聪整理凌乱的大厅。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沈聪拿着拖把拖地，冷不防抬头却看到余七美噘着嘴巴一脸不满地怒视他。

他放下拖把，出声询问：“怎么了？”

余七美狠狠地抱怨：“大家都送了我礼物，可是你没送。当然了，你帮我办了PARTY，你帮我订了蛋糕，我不应该得寸进尺再要求什么。可是，这是我生日耶，你竟然没送我礼物。”

“戒指就是生日礼物呀。”

“哪能这样。哪有人把戒指和生日礼物混为一谈的。这是绝对不行的。”

沈聪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刚要开口余七美就扑上来。她搂着沈聪转了一个圈，而后飞奔上楼，“我知道，在楼上你房间里，我自己去看。”

沈聪的窗台上一字排开摆着十个首饰盒。她一一打开，是款式各异的戒指。她有些不解，问：“为什么？”

“因为想向你求婚这件事我想了十年。”他从容作答。

她抱住他，“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沈聪拥着她，指着璀璨夜空，“阿美，还能找到你的星星吗？”

余七美抬头搜索，“你要先告诉我你的星星在哪里，我才能找出它。”

他指给她看，银河的一边一颗星明亮无比。她在与之直接相对的另一边找到了自己的星星，它眨着眼睛，仿佛在向她问好。

她说：“久违了，我的星星。久违了，我的幸福。”

两张脸贴着仰望夜空，幸福已经在招手了。

她认真地遥望她的星星，认真地注视沈聪。她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到他们，再次相见，仍然觉得他们还是属于她。

她不再去追究这样依靠着一个人成长好不好，不再去思索怎样的人生才是最美丽的。

因为，如果没有沈聪，她甚至不能找到她的星星。

以及她的方向。

今天是六月二十五日，她的生日，也是十年前沈聪离开的日子。

这一次，她要守着他一整夜，绝对不让他偷偷溜走。

共同迎接六月二十六日那个明媚的世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