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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斛律桀带领着族人拼斗得正急,这次的对手有着意料之外的顽强,但他并没有太过担心。他有把握自己能赢,他当然是能赢的。只是,心中总有着莫名的焦躁感,日前塔娜那奇怪的言行总是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还有放开她手后的那种奇异感觉……

一刀磕飞敌人的兵刃,他心中的烦躁感更盛了。他总能在每一次的战斗中投入全副的心神,无论心中有着任何事情,一旦投入战斗中后,他都会将其忘得干干净净,很多时候,拼杀甚至成为他排解压力与不适的最佳方法。可这次却不行,在这场舍生忘死的拼斗中,那道扰人的身影总在他的心头,且挥之不去。

“叮!”一声清脆的声音突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声音在满山的喊杀声中,原本是那么地轻微、那么地微不足道。但他却偏偏听到了,而且清晰异常,仿佛他所有的烦躁原本就是在等待着这一道声音似的。

他低下头,一道翠绿的光点在地上幽幽地闪烁。那是一块玉,已经摔碎了的玉。

在这般生死一线的关头,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超过生命的价值,更何况是一块碎了的玉。可是,斛律桀却如同着了魔似的俯下身子,捡起了那已裂成了数块的玉佩。

“族长!”贡布为他挡开身侧的攻击,不明所以地大叫。今日的族长有些反常,虽然在战斗中,却总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莫日根不在,只有他护在族长的身边,无论如何他也要护得他的周全。

斛律桀对贡布的呼声听而不闻,手中握着冰凉的玉。这玉原本是一对,另一块他送给了塔娜,而这一块,他却是随身带着的。为何竟会毫无预兆地掉出且摔碎了呢?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一种不祥的感觉忽地自他的心头滋生……

“族长……”贡布的声音拉回他的神志,看着正激越冲刺的族人,“立刻撤退!”他大声地下令。

他唤过踏雪,急跃而上,不待愕然的族人完全撤离,便急驰而去。

留守营地的人只见一团红云疾奔而来,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只闻马上人喝斥道:“莫塔娜在哪里?”

那人惶然地摇头,不明白族长为何这般失措。斛律桀忍不住咒骂出声,急驰向前,他刚才已经去她的帐内看过了,沿路也一直小心留意,但都没见到人影。心中的慌乱与不祥的感觉愈加深重,该死的,难道就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吗?他实在该派人跟着她的,他又拦住一人询问。那人所指的方向正是莫日根所在的山峰,斛律桀的心一沉,一夹马腹,只听得一声斥喝,人已去得远了……

塔娜奋力地抵挡着对方的攻击,已是气息紊乱、全身汗湿,但一股浓浓的求生意志仍在去撑着她,不让她倒下。避开对方的一记侧劈,她的眼尾无意中一扫,竟发现不远处岩石后的一团紫影。

她微怔,那是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是巴雅尔。她张口欲呼,却忽地止住,脑中却飞速地思考。巴雅尔似是早已躲在哪里了,可为什么不去找人来救她呢?难道……

她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一叹,罢了!罢了!恐怕是命该如此了!她再度挡过对方的刀,只觉手臂酸软。远方有隐隐的蹄声传来,会是谁呢?驰得如此之急切!

不知道斛律桀得知她的死讯后,会不会有伤痛的感觉?她微微地苦笑,这将死的一刻,她心中想的竟是他!可他呢?却总是有红颜相伴的!她的目光再度扫过那道紫影,就算此刻她叫破她的行藏让她去搬救兵也是来不及了,恐怕还会枉送她一条性命。忽觉肩上一凉,一阵火烧般的疼痛直袭而来,她飘忽的神志忽地清醒了些。险险地避过接踵而至的一刀,她倒退了几步,已经快要接近悬崖边沿了。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清晰,她的心中忽然生起希望,能在陡峭的山上仍能保持如此速度的马儿只有一匹,是他来了吗?她精神一振,渐渐消散的斗志又回来了,她小心地避让着对方的攻击。肩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几乎让她举不动手中的刀,但她却不能放下手中的刀,绝不能放下!她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放下刀就等于放下了生命。她一定要坚持下去,她相信斛律桀正赶着过来,可笑啊!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竟在盼着她的仇敌来救她。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喘息声越来越粗重,额头滑下的汗珠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其其格的脸,但却听到了她得意的笑声,她知道她支撑不下去了。眼眸扫过那团隐在石后的紫影,她竟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替她求救的机会!是她太凉惫是自己太失败?她再退一步,右脚一阵虚空,身子一阵椅,雪亮的刀光迎面扑来。她咬紧牙关,用劲全身仅余的力量,劈出最后一刀……

“铛……”清脆的声音在崖上不住地回旋。

但见刀飞、人落……

她的身体快速地坠落,一如她的心,也在不断地下沉……下沉……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纠缠、所有的仇恨,也都随着她的生命而消亡,终至不复记忆……

悬崖的另一头,斛律桀也听到了两刀相撞时那一声让人心惊动魂的声响,但当他真正踏上悬崖的时候,却只看到了那一把仍在半空中飞舞着的刀。他自然认得那把塔娜从不离身的弯刀,他的血液几乎凝固,愣怔地看着那刀旋转着跌落悬崖,他飞快地跟着扑了过去。

崖下怪石林立,崖底是湍急的河水。

人呢……人呢?

他的眼扫过横生在悬崖边的树干与怪石,什么也看不到!他忽觉心痛欲裂,痛到极至之后,是一片虚空,一副茫立于天地间,无所凭借的虚空。

身后隐约的声响让他蓦地回过身来,原本心惊胆寒,双脚发软,正准备逃走的两人被他骇人的模样震住了。

“她呢?”他火红的眼扫射着簌簌发抖的两人,“莫塔娜呢?她在哪儿?”

“她……”男人慌乱的眼看向悬崖,双腿不住地颤抖着,“她……”

他的话音未落,忽见刀光一闪,一颗头颅随着满天的血雨飞落在地。刀光再闪,地上一片零落的残肢断骸,转眼间,他竟已被肢解,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四肢。

崖壁上寒风呼啸,凄怆而阴森,猎猎的劲风拂动着斛律桀的衣胞,肩上长发随风飞扬。他回过身来,身上沾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眼眸血红,倒提着手中的刀,浑身满布着令人胆寒的阴邪之气,一步步地走向另一名罪魁祸首。

其其格面若死灰,看着正一步步走过来的男人,她扑通地跪下,竟已吓得口不能言,一个劲地拼命磕头的同时也不住地呕吐着,曾经美丽的容颜上混和着汗水和泪水,肮脏得令人恶心。

斛律桀面无表情地举刀,刀落之时,再度有头颅和着血雨飞溅,刀光再闪,地下又添了一堆难辨原样的残骸。

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斛律桀冷冷的眼扫过人群,与他血红的眼神一触,贡布、莫日根与铁血十二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目睹眼前这番惨烈的景象,这些杀人如麻的男子也禁不住地胆寒。

“出来!”斛律桀沉声喝斥。

崖上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身子一颤,随后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莫日根勉强定下心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团紫影映入他的眼帘。看了斛律桀一眼,他深吸口气,默默地走过去,拎出瑟缩的巴雅尔。

巴雅尔早已吓得不能动弹,莫日根才一放手,她便如烂泥般地瘫在了地上。

斛律桀倒提长刀,缓缓地逼近,头上、面上、身上满是鲜血;飞扬的长发、血红的眼、阴森的表情,一如修罗地狱来的魔鬼。

“你为什么不去叫人来救她?”斛律桀冰寒的声音缓缓在崖上响起。

“我……我……”巴雅尔浑身颤抖,语不成句。

“什么?”斛律桀的声音低沉阴冷。

“因为来不及了,我……”巴雅尔终于吐出声音,她不要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所以,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撒谎!”斛律桀一声暴喝,“莫日根就在此地,你只需跑过去求救,他甚至无需过来就能射杀这畜生,你分明是想要她死!”

巴雅尔面如死灰,“我没有……”她不甘地挣扎着哑声嘶叫。

“住口!你分明是嫉妒塔娜在我心中的位置,你是想取代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巴雅尔蓦然怔住,他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一切!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不,她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她俯下身子,苦苦地哀求道:“我从未想过要塔娜死,从未有过!大人明鉴……”

“你不要她死,但却不肯救她,你也下去陪她去吧!”斛律桀不为所动地跨前一步,冰冷的脸上没有思毫的犹豫。

一旁的莫日根目露不忍地踏出一步,但终于停住。

“大人,饶命……”巴雅尔的话音未完,忽见刀光一闪,血肉飞溅中,一个头颅滚出了老远。所有的人都闭起了双目,饶是这些人平日里杀人如麻,此际却俱都觉得四肢冰冷。

杀尽了所有该杀之人,斛律桀只觉虚弱得如同淘空了所有力气般,眼神茫然地滑过这些与他四处辗转征战的族人,手中的刀“咣”地滑落于地。他转过身子,脚步踉跄地朝崖边走了过去。

“族长……”贡布与莫日根急步上前,却被他抬手止住。

“你别想要死,你的命是我的。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饶你。”他自己说过的话仍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而今,人却已……

他缓步走到悬崖边跪下,无神的眼直直地瞪着崖底。但闻寒风呼啸,枯枝摇曳,可是伊人……伊人何在?

他晚了一步,他如果再快一些,只需快那么的一点点,就不会是眼前这般不堪的局面!

贡布与莫日根全神贯注地守在他的身后,这样的族长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那浑身溢满的、死亡的气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惊心。

斛律桀的手指抚过地下的血迹与杂乱的树枝,她必然是经过一番坚苦的拼斗,也一定是已经坚持到了最后,她是个从不肯轻易言败的人呵!怎能就这般轻易死去?一道绿光引起他的注意,他飞快地一把抓起,熟悉的触感与形状,让他眼神愈加空茫。这是他送她的玉,如今物仍在,人却……

不,他不相信她会就此死去。她是如此的坚韧而不服输的人,那样的坚韧曾如天空中的烈日般的耀眼,更让他于千万人之中发现了她,她怎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他不死心地极目四望,希冀能发现奇迹,可是,任他如何地极目穿梭,岩下却连衣角也未能发现一片。

“你真是去得干净利落呵!”他失神地喃喃低语着,忽然双眸一睁,“你不是想要报仇的吗?如今大仇未报,却懦弱地放弃生命,你如何坦然去见你的族人于九泉之下?”他忽立起身来对着茫茫苍穹哈哈大笑,“你若真有本事,现在就来取我的性命吧!来取我的性命呀……”

苍穹寂寂,唯有那撕心裂肺般的狂吼在漠漠草原上反复地回响……

斛律桀只觉一片茫然,胸中空空荡荡。握得紧紧的掌中忽觉一阵剧痛,茫然地低头,但见绿光莹莹,竟是那已成碎片的玉佩,一如他的心……

崖上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开口打破眼前这死一般的沉寂。忽闻一声雕鸣,众人抬眼看去,只见灰蒙蒙的天际,一只黑色的大雕正不住地盘旋飞舞。

“畜生,你倒来这幸灾乐祸!”斛律桀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暴戾。“弓来!”他头也不回地伸手,莫日根忙把随身的硬弓奉上。斛律桀弯硬弓、搭铁箭,只听得“嗡”的一声响,飞箭似电,竟从那大雕的颈间对穿而过。

这草原上的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足有一米多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攫起一头羊,实在厉害至极。而飞在半空之时,常人想要把它射下那更是困难之至,莫日根忽觉惭愧,他虽有神箭手之称,但想要射下这样一只大雕,却是殊无把握。

斛律桀目睹大雕悲鸣一声、便如箭矢一般飞快地直落入崖下的河道,只觉畅快至极,不由得放声大笑。

莫日根等人暗吁口气,相互间对望一眼,脸上刚闪过欣慰的表情。却突听得呜咽之声,原来斛律桀大笑之际,泪水却又纷纷而下。

众人表情俱都愕然,俱都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斛律桀泪水一收,“派出所有的人手,全部下去寻人。”他转过身来,脸上瞬间冷硬如铁,“你若真死了,我誓必杀尽拔野古部和仆骨部的所有人为你陪葬。你不是最讨厌我杀人的吗?我会变本加厉地屠杀,让你在黄泉之中也不得安宁!”

“可是,从这儿掉下去的人,是不会……”贡布的嘴瞬间被捂住,看到莫日根警告的眼神,他恍然地住口不言。

而斛律桀却早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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