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冬,天冷。
难得一见的太阳,无力地发着白光。
午间有些暖度的阳光,照在圣地山庄金色的招牌上,闪闪发光。
经过了多日的跋涉,锦绣和阿福终于走到了圣地山庄门口。
一路相安无事。
“锦绣。”阿福突然转脸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你离真相越近,你越会发现一些你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
锦绣突然停下了脚步,对阿福说:“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毒死我爹爹的,会不会是我最亲近的人呢?我真的不敢想下去,但是我又不甘心。”
“如果你愿意放弃呢?”
锦绣摇头,“我怎么能放弃呢,而且我也没有机会放弃了,不是有人也在想杀我吗?”
有风吹过来,有着初冬特有的阴冷。
锦绣默默地走着。
阿福在后面看着她,而后低下了头。
秋天之后,就是寒冷的冬天了,但是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阿福在心里默念着。
天门外。
“两位留步,这是些散碎银子,你们拿去。圣地山庄不是你们该进的地方。”一个仆人拦住了要进庄的锦绣和阿福,“啪!”几粒碎银子洒在阿福手上的破盘子里。
“江宝,是我,连我都不能进庄了吗?”锦绣想要拉住拦着她的仆人,却被那人闪开。
“哪来的小叫花子,再不走,我可撵人了。”那个仆人说着就向外推锦绣。
阿福忙拉开她,对那仆人说:“我们就走、就走。”
锦绣被阿福拉到一边。
“要进去,也先要换张脸呀。”阿福说着,开始撕自己脸上的那层皮。
锦绣恍然大悟,也跟着效仿起来。
再进庄的时候,那个叫江宝的仆人虽然辨认了半天,但最后还是认出了锦绣。
“二小姐,真的是你呀,你怎么这副打扮呀?”江宝忙问。
锦绣眨了眨眼,对他说:“怎么样呀,又没少胳膊少腿的,我还是我呀。”
江宝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就去告诉陶青少爷和江枫少爷。”
江枫!是锦绣已经很久没有想到的名字了,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她要面对的,不光是爹爹的死,还有她和江枫之间的事情。
“江宝,不忙,我自己去找他们吧,你还是忙你的事情。”锦绣拦住江宝。说着,便大步向庄里走去。
“等一下……”阿福唤住锦绣,“还有些事情。”说着,他将盘子里的碎银子还给了江宝。
“这……这……”江宝不好意思地支吾着。
锦绣看到江宝的表情,不禁笑了。
离家的人,回到家的感觉,就像是收了线的风筝。不论飘到哪里,都希望随着线收回去。
锦绣便像是收回线的风筝,回到家的温暖怀抱中。
她此时便泡在温暖的水中,借助水的浮力,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这感觉很熟悉,她不禁用手摸了摸脸颊。
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开始了。
阿福曾对她所说的这句话,让她仍记忆犹新。
锦绣泡在温暖的洗澡水中,全身放松,思绪也跟着飞了起来。阿福真的很能讨人的欢心,而且一路上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突然觉得自己离不开阿福了,在他的身边可以觉得很安心。
“他在干什么呀?”锦绣自言自语地说着。
敲门声。
锦绣一惊,慌慌张张地问:“谁?谁呀?”
又是一阵敲门声。
锦绣笑了,“是叶子吧?是的话,就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
叶子笑着站在锦绣的面前。
她的笑很恬静,让人安心。
“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锦绣问。
叶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是哥哥叫你来的吧。”
叶子点头。
“在外面的日子,我可想你们了。来来来,帮我搓背吧。”锦绣对叶子说。
叶子又笑了。
她和陶青都喜欢笑。只是,她不会说话。
叶子的笑就像一潭春水,温暖荡漾。
此时的阿福,面前也有温暖的水,但不是洗澡水。
他正在和陶青喝茶。
茶,冒着香气的茶。
“还是那么香,只是泡茶的人不同罢了。”阿福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说。
“我亲自泡茶,不过是为了表示我的感谢。”陶青笑着说。他依然喜欢笑,这说明他过得很好。
“不谢。”阿福放下茶杯,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陶青,慢慢地说,“你那张没字的信,帮了我很大的忙。”他说得很清楚,像是怕陶青会听漏一个字。
陶青也盯着阿福的眼睛,脸上依然带着笑。
后来,他不笑了,他开始说话:“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你和绣儿冒险。”
世上的事,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
陶青不笑了,但阿福却笑了起来。
“怎么会是冒险呢?你的字条恰恰提醒了我们。而且,我也很感谢你能相信我,让我保护她。”阿福道。
陶青摇了摇头,又笑了。
阿福此时正喝了口茶。
苦——阿福感到很苦,却不是茶的味道,而是陶青的笑。
苦笑。
陶青冲阿福挑了挑眉。他心里有话,但没有说,因为仆人们已经请他们去吃饭了。
晚饭很丰盛。
至少,和锦绣在外面日子里吃的东西比,已经很丰盛了。
六个人围在桌边——锦绣、阿福、陶青、叶子、江南梦和江枫。
江枫!
锦绣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江枫了,而江枫也看见了她。他像是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锦绣一直在等着,她从江枫的眼睛里看见他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她一直等着,但江枫始终没说。
“绣儿,你多吃些,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瞧你都瘦了。”江南梦给锦绣夹了些菜,但眼睛却盯着江枫。
锦绣抬头要谢谢江南梦,但顺着她的眼睛,看到了江枫。
江枫一直低头不语,却在骇人地酗酒。
锦绣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她一直不想见江枫,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因为两人中间,夹着江南梦。
但现在,她见到江枫后,却没有了那种她想了千万次的不自在。
因为,她对江枫已经没有了感觉。
心里有着江枫,才会觉得不自在。但现在,锦绣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心很小,已经容不下江枫了。
锦绣笑了,她对江南梦说:“是呀,的确是吃了很多苦,都是因为阿福,他居然让我扮成叫花子,吃不好睡不好的。”
江南梦也笑了,“那是因为阿福关心你、在乎你,怕你被人找到有危险,才那样做的。”说完,她看了一眼江枫。
陶青看着江南梦,嘴边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锦绣拽了一下江南梦的衣角,低声说:“姐姐,你瞎说什么呀。”
江南梦笑着端起酒杯对阿福说:“阿福,谢谢你对绣儿的照顾,我这个做姐姐的敬你一杯。”
阿福抬起头,冲江南梦一笑,“不必挂心。”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的时候,总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但今天,大家都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家宴。
因为,各怀心事。
酒菜撤下的时候,锦绣故意留下最后走,江枫因为酒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也没有走。
锦绣走到江枫的身边,“哥哥。”她轻唤。
江枫抬起了头。
锦绣走的时候,他并不知道。
因为前一晚,他喝了太多酒,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你在外面还好吧?”借着酒劲,江枫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锦绣点头,“还好,可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江枫闻言,轻轻地挑了挑眉,“我很好。”说完,便又开始喝酒。
“哥哥,你别喝了。”锦绣一把抢过江枫手里的酒。她的手碰到了江枫的手。
江枫将酒壶向怀中一带,酒壶便又落回了他的手中。
“我没事,除了喝酒也没什么好做的。”江枫的语气很奇怪。
锦绣压低了他手里的酒壶,轻声说:“你别喝了,不要让大家担心。”
突然,江枫情绪失控地抱住了锦绣,“绣儿,我们走,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去。”
一种熟悉的感觉。
很久以前,锦绣很喜欢自己在江枫怀里的感觉。
不久之前,锦绣在努力地挽回这种感觉。
但现在,锦绣得到了她所希望的,但却没有丝毫的欣喜。
“什么时候,你又会冷冷地推开我呢?”锦绣失望地说。
江枫身子一僵,他松开了锦绣。
锦绣和江枫面对面地坐着。
“哥哥,从小我就有个愿望,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所以,无论我在干什么,我都在想着你在我身边会是什么样子。”
江枫静静地听着锦绣的话,他的嘴角有些抽动。
锦绣第一次在江枫那双冰冷的眼睛中看到了温柔的光。
或许,江枫坚硬的防护,就在这一时刻露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
锦绣继续说着:“你对我冷言冷语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会夺回你的心。就算是那晚,我看到你从梦姐姐房里出来的时候,我也这样对自己说。”
江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江南梦的时候,他又觉得无话可说。
锦绣的眼里已经开始有了眼泪,但她在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但是我现在觉得,我可能错了。爹爹死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能在你怀里哭一场,可是,你在哪里?我只能独自地面对。”
眼泪,在这个时候大颗大颗地冲出眼眶,也滴在了江枫心里。
锦绣伸手抹去了眼泪,“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了。我想我应该看开些,但是你不要奢望我会祝福你和梦姐姐,我不会再缠着你就是了,我的心里也不会再有那个和你在一起的愿望了,所以,你也不必再为难了。”说完,锦绣站起身来,想要离开。江枫抓住了锦绣的手,锦绣回头看着他。
眼泪!
锦绣看到了江枫眼中的泪。
“哥哥。”锦绣哭喊着,“你别这样,我刚刚才放下你,你不要让我再一次难过。”
江枫用力攥紧了锦绣的手,而后轻轻地松开了。
“绣儿,有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你走吧。”江枫说。
锦绣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绣儿,我是不想你受到伤害呀。”看着锦绣的背影,江枫轻声地说。
锦绣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碰见了在等她的阿福。
“你找过江枫?”阿福失落地问。
锦绣点头,“我只是跟他把事情说清楚罢了。”
阿福叹了口气,“只说事情,会哭成这样吗?”
锦绣看了他一眼,把头偏了过去。
“找我有事?”她问。
阿福摇头。
“只是闲聊。”阿福说。
锦绣有些为难,“没事的话,就回房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
“现在好像真的不是时候,改日吧。”阿福打断了锦绣的话,转身走了。
锦绣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房间。
新月如眉。
陶青临窗而坐。
方桌上,有一壶新沏的茶。
陶青的手里,却有满月。
摇曳的烛光,映射出圆碗中的亮月。
“我就知道你回来。”陶青自言自语道。
陶青说完,窗外便传出了笑声。
阿福笑着走到桌前,坐在了对面。
“有的人就是会生活,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有闲情雅致。”阿福对陶青说。
陶青苦笑,“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况且,今晚新月如眉。”
阿福有些漠然,不知说什么好。
“你去找过绣儿?”陶青问。
阿福点了点头,“但好像今天什么也不适合跟她说。”
陶青又笑了,“她找过江枫?”
阿福不置可否。
“绣儿和江枫一起长大,所以关系自然不一般。”陶青说。
阿福叹了口气,“是呀,她的心里永远都想着江枫。”
“可你的心里永远都想着绣儿。”陶青步步为营。
阿福看了陶青一眼,没有说话。
“难为你了,绣儿是个倔脾气。”陶青语气像是安慰。
阿福笑了,“你是怎么认识叶子的?”他突然问。
陶青的眼睛变得茫然。
“或许我不该问?”阿福道。
陶青笑着摇头,“恐怕我能这样坦然回忆的日子不多了。我和她是在藏边认识的,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姑娘,但心地很好。”说到这里,他突然认真地看着阿福,“真的,她是个心地好的姑娘。”
“我相信,因为她有这个。”说着,阿福从脖子上取下降魔杵。
陶青看着阿福手中的圣物,惊讶地问:“你、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这是庙上的圣物,只要有真诚的信仰,都可以得到的。”阿福说。
陶青点了点头。
阿福继续说:“所以我相信叶子是个好人,她做事自然有她的原因,但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知道叶子也有这东西?听锦绣说,她很怕别人知道。”
陶青道:“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她躲躲闪闪的,我自然就不想多问。”
阿福无奈地笑了。
“你笑什么?”陶青不解。
“你和锦绣实在太像了,永远不多追问。”
“绣儿?”陶青问。
阿福点头。
“大概是她没有问你,阿福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吧?”陶青笑着问。
阿福又点头,“她迟早会知道的,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告诉她的。”
陶青一愣,“我不是好事之人。”
阿福笑了,“我知道,如果你是好事之人,江湖中早就传开了。”
陶青又说:“绣儿能有你帮忙,是她的福气。但不知,你是六童还是七童?”
阿福不好意思地摇头,“我叫藤少卿,藤婷是我和六童的朋友。对了,你什么时候看透我的?”
“在江南,藤婷出现的时候,我本不知道藤婷是谁,但我却认识那把剑。”陶青不慌不忙地说。
“你——”阿福突然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用乌鸦引出哪些人的。”想到陶青在用锦绣作诱饵,他不觉有些气愤。
“我不能不那样做,也只有那样做,我才能弄清一件事。”陶青道。
“怪不得刚才在屋里你要和我道歉呢。现在你找到答案了?”阿福问。
陶青没动,但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而后说:“没有,只是怀疑。”他看着阿福,“而且我觉得后面还有一个人。”
“这点我相信。”
“所以我还没有动。”
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你还是关心锦绣的,所以也随着乌鸦跟了过去?”阿福问。
陶青点头,“我要出手的时候,看见了藤婷。所以……”
“所以你就知道了我是谁。”
“我一定要找出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陶青说。
阿福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因此,我和锦绣便只能做先锋了。”
“你和锦绣都一样,你们都要找到最后的答案。”阿福以一种奇怪的语气说。他又指着陶青说,“你们都是倔脾气,就想着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陶青想了一会儿,对阿福说:“你知道鹰是怎么死的吗?”
阿福玩味地看着陶青。
陶青继续说:“当它们觉得不能再飞的时候,便用力向山峰撞去,它们不能容忍自己是弱者。我们也一样,就算遍体鳞伤,也不能糊涂地活着。”
阿福看着陶青,“我曾经跟锦绣说过,‘你离真相越近,你越会发现一些你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
“唉!”陶青叹了口气,他从心里感觉到很累。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阿福道。
陶青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你有没有见过锦绣的娘?”阿福问。
陶青摇头,“没有,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锦绣的娘。”
“那时她多大?”
“有两岁多吧,梦在那时候也不过四五岁。我虽然比他们都大一些,但却是晚进庄的。”陶青说。
“江枫比你晚些进庄?”
“是的,锦绣的娘在锦绣两岁时候就去世了,差不多正是在我来的前几日。听说,她一直不很疼爱梦,这可能就是梦疏远锦绣的原因,梦从小就愿意和锦绣抢东西。”陶青说。
阿福一笑,“所以,她才会把江枫抢走。”
陶青摇头,“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江枫从小就喜欢锦绣,虽然梦会缠着他,他也还是只对锦绣很好。”
“怪不得锦绣时时都想着江枫。”阿福自言自语地说。
陶青看着阿福,低声对他说:“你也觉得梦很奇怪?”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扮成乞丐是为了躲开在找我们的人。”阿福对陶青说。
“据我所知,这些日子梦并没有离开山庄。”陶青对阿福说,“对了,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交给了阿福一样东西。
“这是……”阿福抬头看着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