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夏夜一天比一天闷热,老板娘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正在昏昏欲睡间,门上有人轻轻扣了两下,停一停,又两下——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老板娘寡居多年,除了客人和帮工,根本不会有人上门,大声说:“你找错门了!”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下,停了停,说,“老板娘,是我——洁伊。”
“洁伊?”老板娘倏地睁开眼睛,扔掉蒲扇赶着去开门,边走边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洁伊双手扶着门框,抬起脸来,满怀歉意地说,“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孩子,你——”老板娘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不回家?”
洁伊勉强笑笑,“对不起,我没——”话未说完,身子向前一栽,扑倒在门槛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孩子?”老板娘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抱起来,她满脸潮红,身体像火一般烫,呼吸粗重,老板娘拍拍她的脸颊,“孩子,你醒醒——”
拼尽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滚热的手抓着老板娘的衣领,“不,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臣……臣野哥……”身体渐渐沉重,想来是昏迷了。
“孩子?”老板娘拼命椅着她,“你醒醒,醒醒——”怀里的人却始终悄无声息。
“臣野?”手机那头柔软的女声,是他的女秘书赵蔼云,“我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晚上有安排没有?”
“没有。”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整晚情绪都相当低落。
“出来喝一杯?”赵蔼云轻笑,“我请客。”
“在哪里?”也许,喝一杯会好些。
二十分钟后,田臣野驱车来到“喀秋莎”,相当出名的酒吧,赵蔼云早已等在那里,看到他进来,朝他招招手。
“来多久了?”他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赵蔼云招手叫来侍者,“再加一杯酒。”转脸笑道,“好一会儿了。”
“很少看到单身女子来这种地方——”他左右看了看,“还是你本来有男伴?”
“怎么可能?”她似笑非笑,握着杯子一饮而尽,“是你太落伍,现在这里正是单身女郎和贵族男士们最常出没的地方——”
侍者送了酒过来,他付了小费,肯定地说:“你喝醉了。”
“醉?”她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
他不欲与她争执,喝了一口酒。
“臣野,我听说——”赵蔼云已经醉眼迷离,“听说你最近迷上了一个女孩子?”
“你听谁说的?”他莞尔,“这种事早就不是新闻了吧?”
“不,这次不一样——”她用力敲着桌子,高声道,“这次不一样!”引来一大群人注目。
“有什么不一样?”他开始后悔来这里。
“是——是爱臣告诉我的——爱臣说你为了她,连田爷爷和钧天都不顾了——”她的声音渐渐模糊,隐隐带着哭腔,“爱臣叫我劝你,我怎么劝?臣野——你怎么可以爱上别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为了她,再一次去激怒田爷爷?怎么可以——”“姐?”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袭上心头,“她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她——”
“怎么可以——”赵蔼云喃喃地说着,瘫倒在沙发里,一颗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从眼角滑下。
“蔼云?”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脸,“我们回去吧。”
“她已经醉死了!”一名打扮时髦的女孩笑嘻嘻地走过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叫李莉,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田臣野冷淡地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俯身扶起赵蔼云。
“何必这么酷嘛?”李莉不依不挠,“大家来这里不都是喝酒吗?陪我喝两杯又怎样?”
他抬眼,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滚远点!”
“你——”李莉变了脸,却仍不甘心放走眼前的帅哥,从兜里摸出钱夹,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了一眼,“你的账我帮你付了,算是我请你喝杯酒——”
他怔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哪里来的?”
李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哪里来的?”他愤怒地吼她。
“什、什么?”这个人是神经病!手腕的地方钻心剧痛,李莉忍不住哀嚎,“你放开我!”
“钱夹,你这个钱夹,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买的!”李莉拼命挣扎,却无法挪动半点。
“撒谎!”他咬牙,“这个钱夹,把你卖了也买不起!”他冷酷地笑,手上慢慢加劲,“再不说老实话,我废了你这只手!”
“我、我说——”痛得眼狂流,李莉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实话:“是从别人、别人那里拿的,那、那个人——她欠了我的钱——啊!”
“欠钱?”他困惑地皱眉,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那个傻丫头!”右手一挥,李莉被他的力气扔出老远,摔在地上痛得直叫,他根本连看也不屑多看一眼,拔脚就走。
过了十二点,白天繁华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只要不是醉鬼,都是行色匆匆,急着赶回家——
这个死丫头!左手重重地敲了下方向盘,满脸怒色的田臣野吐出一口粗气,都变成这样了,竟然连半个字也不肯告诉他!
一个小时前——
“余小姐?”威尼斯水岸的房主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他,“余小姐搬走好几天了!”
“为什么?”他气急败坏。
“缺钱呗!”房东理所当然地说,“这里是高级公寓,房租需要预缴,她没有钱,又没有保证人,我当然让她搬走!”
“你——”他愤怒地提起房东的领子,“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把她赶出去?很好,我明天就让你尝尝流落街头的滋味!”
……
丫头!你在哪里?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拨那个电话,回答千篇一律的回复,“您拨的电话已停机。”一直以为她故意躲着他,所以换了号码,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钱?因为她已经没有钱支付手机费?
田臣野,你竟然如此粗心!他懊悔地捶着方向盘,心急如焚,束手无策。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很快接了满盆,老板娘叹了口气,才端着塑胶盆走进院里,沿着木制楼梯爬上阁楼,这里虽然狭小,但已经是这间小店唯一的房间了,另外一间太潮湿,那孩子不能睡。
然而阁楼实在太窄,除了一张床和两只小板凳,别无长物,老板娘只好把水盆放在地板上,又拧了条湿毛巾,走到床边把那孩子额上已经温热的毛巾取下来,换上新的。店里没有冰箱,所以没有冰块,只能这样。
老板娘挨着床沿坐下,心疼地看着洁伊瘦得可怜的脸颊,滚汤沸热地烧了一整夜,几次难受地醒过来,都只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她心里明白,那孩子是体贴她的经济状况——店里的收入只够维持日常开销,去医院?她也实在没有办法。
“孩子,孩子——”老板娘摇摇她的身子,“醒醒,把药吃了再睡——”
洁伊迷迷糊糊地张开眼,老板娘见状大喜,急忙扶着她起来,把药喂到她嘴边,“来,吃药。”
她却没有清醒,苍白的嘴唇只是发抖,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老板娘只好把药片塞进她嘴里,苦涩的药片滑进咽喉,她皱眉,身子一颤,又吐出来,沉重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喘。
病成这样,再不吃药,可怎么行?情急之下,老板娘索性捏着她的下颌,强行喂她吃了药,又灌了几口水,她似乎想挣扎,却没有力气,只由着老板娘灌了药,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板娘这才松了口气,把她额上的毛巾换下来,用冷水重新浸一遍——
正忙着,身后忽然听到“咕咚”一声响,接着听“哇”地一声,老板娘急忙回头,一眼就看到洁伊伏在床沿上,不仅刚刚喂下的药吐了出来,连不久前喂她吃的半碗稀饭,也一并吐了出来,身体瑟瑟地只是发抖。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老板娘把她抱起来,摸了摸,热度非但半点没退,人也完全陷入昏迷,怎样喊也没反应,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对……对不起……”她闭着眼睛,“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对不起……”
老板娘擦擦眼睛,“傻孩子,我又没有怪你。”
“我……没事……”她又说,“……不用……去医院……老板娘……我没事……”
老板娘摇头叹气,把湿毛巾覆在她的额上。
“……什么……时候回来……”她在枕上辗转反侧,“……臣野哥……我……好想……”
她这样不安稳,老板娘只好用手把毛巾固定在她额上,孩子,你快醒醒吧!
“……不要……回家……我……”她难过得撕扯着胸口的衣裳,好像那里有什么强烈的束缚,“……不要……嫁人……”
“孩子?孩子?”老板娘急得没法,双手合什,“菩萨保佑,这孩子这样年轻,心肠又这样好,万一有个好歹,可让人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一颗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滚下来,“……臣野哥……我……好……”又一颗眼泪滚下来,“……妈……妈……”
“菩萨保佑啊——”
“……不要……”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来,“……留下洁伊……一个人……妈妈……”
这孩子——会死吗?老板娘心里怕到极点,连看也不敢看她。
正没办法,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板娘没好气地叫:“今天盘点,不开业!没看到门关着吗?”
“开门!”那人把门敲得山响,“快点开门!”
“老娘今天不做生意!你聋——”
“洁伊!洁伊你在里面吗?”那人高声叫道,“洁伊,你快开开门!”
是这孩子的朋友?老板娘大喜,急急忙忙地跑下阁楼,拉开破旧的板门,“你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生着一张太漂亮的脸。
来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请问,余洁伊——她在这里吗?”
“你是谁?”老板娘冷静了些,洁伊那孩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可不能让她被不怀好意的人带走。
“我是田臣野——”他不安地往里张望,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洁伊,她在这里吗?”
“你就是那个臣野哥?”
“她在这里?”田臣野大喜,握住她的肩,“快,让我见见她!”
“她在阁楼上,你来得太好了!”老板娘忍不住就要掉眼泪,“那孩子正病得厉害,你快去看看她吧。”
他不及多问,拔脚往楼上冲。
老板娘到水台边,胡乱洗了把脸,正要上楼,就看到田臣野紧紧地抱着洁伊往下走,边走边小声安抚着怀里的人:“……嗯……我在这里……我带你去医院……没事了……没事了……”
老板娘惊奇发现,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也说了一整夜胡话的洁伊,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烧得火红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仿佛她不是昏迷,而是置身于某个美妙的梦境之中。
“多谢你照顾她。”田臣野走到老板娘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改日再登门拜访。”
“不、不必——”老板娘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再不耽搁,抱着洁伊往外走,老板娘急急地追出去,看到门外泊着一辆漂亮的银色跑车,不知是什么牌子,想来价值不凡。
他把洁伊放在后座上,让她躺平,又小心翼翼地盖好毯子,怔怔地凝视她半晌,才回到驾驶座,一阵马达声后,他们就去远了——
那个叫臣野的男孩子,他很喜欢洁伊呢!老板娘放了心,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