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放肆!」他大声斥喝。

「放肆你个头!」她可一点都没在怕。「人家把女儿养到那么大,却白白便宜了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当父母的心会有多痛?」

「那是百姓们自作聪明,我可从来不曾要求过他们进献闺女。」寒璟嗤哼一声。「别把这笔烂帐算在我头上!」

明月不信地斜睨。「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出面阻止?为什么不现身告诉那些百姓,要他们以后不要再把谁家的女儿丢进河里?」

「百姓的愚蠢和无知又与我何干?」

她听得很刺耳。「你是河神,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那不过是两百年前一时无聊,打跑了在青河沿岸兴风作浪的恶蛟,让一名具有通天眼的百姓看到,便把这事传扬开来,还自作主张的塑了石雕和画像,让所有的人供奉我为河神。」寒璟低哼一声。「我可从来不想当!」

「原来是接受了众生的香火才成为神,这也是一种恩惠,就该好好地报答他们才对。」明月想起曾经有土地公这么跟她说过,所谓的神就是鬼道中的有福德者,或是对国家或人类有贡献,为了追思其恩泽,而被立庙祭祀。

寒璟发出低嗤。「那么我救了你一命,是否也该回报?」

「要我怎么回报?」话才出口,明月想到什么,连忙抓着衣襟,退后两步,语带防备。「你可别想乱来!」

「比你美的女人,我不知见过多少,又怎么可能对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动了心,大可不必担心你的贞洁。」他话说得嘲讽。

「这个男人……不是,这个河神说话有够毒的……」

「跟我来!」

明月一面咕哝,一面跟着走了两步,差点被垂地的袍摆绊了一跤。「这身衣服有够笨重,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瞧你一身狼狈,看来真是可笑。」寒璟右手一挥,就让明月从头到脚的穿着打扮全变了。

她摸了摸脑后的发髻,似乎还插了簪子,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襦裙。「当神还真是方便,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一面说还一面好奇地掀起裙子,想知道里头穿了什么。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瞠大俊目,可没见过哪个姑娘家当着男人的面有如此不庄重的举止。

「没什么。」明月赶紧把裙子整理好。

寒璟不禁有些疑惑地斜睨,尽管这两百年来,百姓们送来的那些闺女,他从来不曾多看一眼,也一向冷眼旁观,她们是生是死都与自己无关,这回难得破了例,才注意到这个女人在获救之后,既不哭也不闹,更别说有一丝害怕了,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不要慢吞吞的,快跟我来。」他启唇喝道。

「来了、来了。」明月要自己忍耐,不要跟这种说话没礼貌的男人……应该说河神一般见识。

待寒璟带着她来到火堆旁,明月一眼看到那两条可怜的烤鱼,顿时想起来了。「啊!你就是那个……」

「没错!」他也大方地承认。

「你就是刚刚在旁边烤鱼,还见死不救……」是因为这样才觉得眼熟吗?

「见死不救?」寒璟冷笑一声,桀骜不驯地启唇。「那么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跟我说话,早就溺死了。」

「这么说也没错。」明月不得不把话吞回去。

「你不是说我只会吃,连烤鱼都不会。」他挑起一道眉,似笑非笑。「就让我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要是烤得好,便没有白救你一命,要是烤得不好……」

「就怎么样?」她本能地反问。

寒璟往前头不远的河面看了一眼,逸出哼笑。「自然是再把你丢回河里,任你自生自灭了。」

说完,他右手又是一挥,原本已经熄灭的火堆再次生起火了。

看到那两条表皮已经焦黑的鱼再度受到火焰的凌迟,明月真的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手拯救它们。

「不要再虐待它们了……」她将火堆踢开,忍不住犯嘀咕。「还有河里的鱼虾不是你这个河神的手下吗?你这个当老大的居然还狠得下心把它们给烤来吃……」

「没有火要如何处置这两条鱼?」对于明月自以为是的批判,寒璟充耳不闻,也不屑解释。

明月先检视两条鱼的状况,马上决定怎么料理了。「先给我一间厨房,要有灶和炒菜锅,菜刀、砧板不能少,另外调味料……像是盐、酱油、辣椒、糖、醋、姜、蒜,这些东西都要……」

见他没有动作,明月开口催促。「还在发什么呆?快点变出来给我。」会做菜的人才是老大。

闻言,寒璟眸光闪过冷芒,似乎不太习惯被人使唤,不过还是满足了明月的要求,变出所有的东西。

「这简直比哆啦A梦的百宝袋还要方便……」当她站在一间用砖瓦盖成的古代厨房内,忍不住哇了一声。「还有灶里的火也帮我生起来。」

他抿了下薄唇,连手都没抬,只是瞥了一眼,灶里就有火了。

「你这个河神还真厉害。」明月忍不住夸奖。

寒璟嗤哼一声。「别以为灌迷汤就有用,要是做不出让我满意的菜色,还是会把你丢回河里去。」

「我怎么可能做不出来?」觉得被看扁了,她一把抄起菜刀,总铺师的架势十足。「我阿爸和阿母可是上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阿水师、阿水婶,收的徒子徒孙就有上百个,我可是有家传渊源,三岁就会做菜……」

「上港……下港……那是什么意思?还有阿爸、阿母又是什么?」这女人说话有着口音,还有脱口而出的怪异词汇,不像是我朝中人,难不成是异族人?他在心中揣测着。

明月将两条鱼放在砧板上,随口回道。「阿爸阿母就是你们所说的爹娘,至于上港下港算是一种地方俚语……喂!这些鱼鳞和鱼内脏你都没有事先处理,就直接拿来烤了?」

「还要处理?」

她白了眼前的河神一眼,顺手把之前烤焦的鱼皮部分去除。「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从来没下过厨,说你只会吃还不服气……去、去、去,到旁边坐着等,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你说我碍手碍脚?」寒璟双眼陡地变得通红,唇畔扬起冰冷的可怕笑意,周围更散发出黑色气团,恨不得将这个大胆的女人丢回河里。

「不然你来切辣椒……」明月将手上的菜刀递上前,敢惹做菜的人,就让你没得吃。

寒璟瞪着她半晌,接着拂袖而去。

「这个河神的脾气还真大,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想吃我做的菜,也要看我心情好不好。」她嘀咕一句,便开始煎鱼,然后跟着准备其他材料。

已经多少年了?

是两百年……不!已经过了两百二十年了。

寒璟伫立在幻化出来的小屋外,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峦,耳边还能听见两军厮杀所发出的呐喊,以及血流成河的画面,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依旧无法遗忘,心中的恨意至今难消。

他好恨……

恨苍天无眼、恨出卖背叛他的人……

好恨……

「河神!」

身后娇脆响亮的嗓音震醒了他。

明月探出头嚷着:「已经做好了,快进来吧。」

按捺住那股想要毁天灭地的强烈恨意,寒璟才凛着俊脸,转身踱回屋内,就见小桌上摆了一大盘酱汁鱼,香气勾起陈封已久的记忆。

「我做的这道是红烧鱼……」她摆上了双筷子。

「是酱汁鱼。」他在案前坐下,当场纠正。

「这么说也没错,因为红烧鱼就是由酱汁鱼演变而来的,只是做酱汁鱼不需要事先把鱼油炸或油煎……」明月颔了下首,附和他的话。「这可是我的拿手菜之一,品质挂保证。」

寒璟又横了她一眼,心想这些怪异词汇究竟出自哪一族的,似乎不曾听过。

「快吃吃看味道合不合。」她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有信心,这条小命绝对可以保住的。

他拿起竹箸,挟了一口鱼肉来吃,咀嚼了几下,然后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味般,马上又挟了一口,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只剩下鱼骨头。

「怎么样?不错吧?」明月一脸洋洋得意。

「……」寒璟好半晌都没有出声,只有眉头愈皱愈深,呼吸微促,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难道不好吃?」她讶然地问。

这次,寒璟回答了。

当他抬起右手,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脸孔,微微地抽气,还明显地颤抖着,就算没看到表情,也可以猜得出来发生什么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脾气很大,又趾高气扬的河神会有如此出乎意料的反应,不禁搔了搔面颊。

「呃……虽然我做的这道红烧鱼很好吃,可是也不需要感动到哭,这样会让我变得太自大……」明月不禁想起《深夜食堂》这套书,主角经营一间食堂,只在深夜开门营业,上门的客人经常因为一道简单平凡的菜而触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那份感动、流泪的心情,她自然能够理解,只要想到再也吃不到阿爸和阿母做的菜,心也跟着酸了。

而对一个做菜的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赞美。

看来就算当了河神,还是有脆弱的一面,应该是说他还在世时,也跟其他人一样,会哭、会笑,经历过无数的悲欢离合,才会有所感触。

「好了,别哭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要学会放下,不要太过执着……」明月先是笨拙地拍拍他的肩头,旋即又看着自己的手心,偏不信邪,又拍了两下。「还真的可以摸到……」

原本明月心里还自我安慰,三太子只是个例外,不过凑巧才能打到祂的屁股,想不到连河神也一样可以碰触到形体。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难道跟她的第二个使命有关?

终于意识到她无礼的举动,寒璟怒瞪一眼。「谁说我哭了?」

「是、是,你没有哭,只是沙子跑进眼里了。」她已经替他找好藉口。「这下你不会把我丢回河里了吧?」

他定定地看着明月,唇角扬高,笑得俊美妖异。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笑?」明月猛地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会让我心里毛毛的……」

「可是有很多女人希望博我一笑,如此便能得到更多宠爱。」他不禁低哼,似乎在指责她不识抬举。

明月干笑一声。「我只是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怎么敢奢望得到河神的宠爱,这种福气还是让给别人吧。」

「别忘了,在名义上,你已经嫁给百姓心目中的河神为妻了。」寒璟就等着看她惊慌失色。

她嘴角抽搐。「没有法律效力,又没有感情基础,我可不会承认……」

「什么?」

「我是说你可以休妻,我不介意的。」明月假笑地建议。

寒璟嗤笑一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方才还有些同情他,结果一眨眼又故态复萌了,这个男人不能对他太好,明月没好气地忖道。

「不过看你做的这道酱汁鱼,味道还可以,我就姑且认了。」他高不可攀地说。「至于往后就看你的表现。」

看你的头!明月愈听愈火大,可是现实的状况又不容许得罪这个河神,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仰赖对方,不过等到熟悉之后,可以自力更生了,再想办法甩掉他。

「你说的都对,不过现在太阳都下山了,要先想好今晚住的地方……」

不待她把话说完,寒璟已经站起身,右手一挥,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

「哇!」明月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你要把凳子变不见,也先提醒我一下……呃……我的屁股……」

「走吧!」他迳自举步离开。

明月揉着臀部起身。「要走去哪里?河神……等等我……」

「不要叫我河神。」寒璟根本不屑当所谓的神。

「好,不叫就不叫……」她也尽力配合。「那么请问大名?」

他轻鄙地扬起殷红唇角。「本藩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本藩?」明月不太明白。「应该自称本神吧。」

寒璟陡地停下脚步,回头朝她一睐,语气狂妄至极。「好好地听清楚,本藩的封号为宁王……」

说着,他很满意地觑着明月目瞪口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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