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那么谢靖……

这一个愈发头疼。如今敌我两方阵营分明,突如其来冒出的这一手一足……若是他出现在当时怀玉楼被那越王轩要挟之际该多好,她们就不仅可以置身这些斗争之外,还凭空多出了一靠山……但现在当如何?

倒戈相向?

自己先摇了摇头。如今怀玉楼与那越王轩的势力已盘根交错,说好听些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也就是在同一条贼船上罢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冒着毁了它的危险而奔向青王蚩?

一句话,无路可退。

那么谢靖……那个自称是她哥哥的人又如何?想到他临走前那句话:“这些年你独自一人流落风尘,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从今后就让哥哥来保护你吧,好吗?“忽然间只剩了满心疲倦。

其实自己是当真有些……累了的吧?

当!当!当!

窗外三更鼓敲过,她头昏脑涨地站起身来,猛然间只觉饥饿,才意识到今日屡次三番波澜不断,熬了这么久,竟然连饭都还没吃。

一般小说中女主角遇到伤心事的时候,都应该茶饭无心寤寐不思才对吧?可她顾惜惜毕竟不同。自己跑到伙食房中,看看只剩了些残羹冷炙,亦懒得再叫醒厨娘,搜罗了些便往肚里填去,虽然又冷又少,无论怎样,这世间真正唯一能爱惜自己的也只剩自己了,若是连自己都虐待自己,这样的人生,不死何为?

胖胖的厨娘想是听到了厨房中的声响,居然睡眼惺忪地在门口冒了出来,“谁啊,三更半夜的……哎,惜惜?”

老妇人是在母亲之前就在这怀玉楼里做了的,因此可算三朝元老。幼时叫得惯了,如今也没跟着别人唤顾主人或顾姑娘什么的,依然只叫一声惜惜。顾惜惜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婆婆。”埋头再吃。

厨娘顿时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哟——那些都是剩下的,惜惜怎么吃得下去?”不由分说抢了过去统统倒掉,麻利地生火开锅,一边絮絮念叨:“平时口味那么挑的一人,今天怎么吃起这些东西来了?仔细吃坏了肚子,如今这楼上上下下可全是靠你撑着哪……”

厨娘绝非传说中温柔善良的婆婆,以顾惜惜长年的阅历,当然知道这点。厨下的烧火丫头偷偷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来厨娘平时定也是颐指气使,定也是克扣工钱,定也是嫌贫爱富……

然而那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知道,眼前这胖胖的老妇人,的确是对她顾惜惜好就行。

沉默地看着厨娘一边忙碌一边絮叨,忽然间那些纷纷杂杂的念头全都退去了,只有心里的那个信念,却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强大起来——

无论如何,她定要保护怀玉楼,保护好身边的这些人!

无论如何,也要把权力握紧在自己的手心!

虽然下了这个决心,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外出又吃了些冷菜冷饭的缘故,回去之后的第二天,顾惜惜便病倒了。

平时愈是百病不沾的人,生起病来也就愈发来得凶猛。虽然大夫诊后只说是感染风寒兼忧劳过度,只需卧床静养,服些滋补疗养之药即可,一时半会儿,她顾惜惜却如何也起不了身了。让人把账簿移到床边来,勉强看一会儿却已头晕,让小媚她们几个看到了更是一番说教,久而久之,竟只能百无聊赖地真正卧病在床了。

楼中事务其实倒无须担忧,自有绿意紫荷她们几个办妥,去越王府汇报也正好由小媚代劳。那小王爷知道了她的病,也没什么特别指示,只让几个传说中的名医往她怀玉楼里跑了一趟,得出的结论一如前者,遂送了些珍贵药物过来,便再无下文了。倒是谢靖,数次前来探视,尽管顾惜惜已向他说清了自己不愿离开怀玉楼的意思,他仍是不以为意,问寒问暖关怀备至,当真有兄长之风。

他面目清俊,人亦温和,又总是一袭白衣,一出现在门口必定如鹤立鸡群,逗得一班姑娘春心大动,更害得那些嫖客们自惭形秽。且他愈是待自己温柔亲切,愈如同召唤着她那微弱的良心。可怜她病中体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摧残?不消几番明示暗示,谢靖亦只能无奈离去了,只是不时让人前来探询送药而已。

这一场病生得实在憋闷无比。顾惜惜愈想早日痊愈,愈是病去如抽丝,日日缠绵于病榻。眼看着从冬日渐渐到了春日,只能断断续续听着小媚她们汇报的消息——

青王直属的神策营下又一个将领决意为越王效劳了。

方芰在花魁赛上大出风头,如今已成为新一任花魁,看来日后开苞价定然不菲。

打了几十年的北番忽然请求和亲,那公主居然随行,自己南下来挑选夫婿了,招来京中茶余饭后一片议论,不过仪仗队倒是真的好生热闹。

绮色居然不小心怀上了,幸亏发现得早,没受多少苦,但也够让人头疼了。

……

她不住叹气,“绮色还是这么不小心?迟早吃亏的是她自己啊。”

绿意微笑,“瞧你这口气,才十几的人啊,说得自己就跟个几十岁的老婆子似的。”

她再叹:“心若槁木,虽生——犹死……”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绿意笑着啐她,“我看哪,你多半是春心大动期待枯木逢春了吧。”

“唉唉,你怎么也学得小媚那一口油嘴滑舌?只可惜了原先那一温柔佳人……”顾惜惜三叹。绿意笑着拍拍她的脸,不与她计较,顾自收拾完毕之后便离开了。

温暖的春日的阳光从窗口投进来,依稀能看到窗外嫩绿的新叶了。低头看看自己,许久不曾顾镜,想来应该已经肥胖了许多吧。前日大夫来过,道不久便能完全痊愈了,念到终于能告别缠绵病榻之苦,不由唇边微微泛起了微笑。

就这么慢慢地看着窗外,不知不觉中居然便沉入了梦乡。近来她无所事事,极易入睡——被紫荷诸人嘲笑为猪;然而紫荷她们所不知的却是,她亦变得极易惊醒,就连怀玉楼中的众人都已狂欢完毕沉入熟睡的时候,她却只能睁着眼,怀念从前那些忙忙碌碌以至于一沾枕头便能沉沉入睡的日子,那时生活所有的重心只在于击败仙韵楼的那个死老太婆,没心没肺,却是踏踏实实的简单快乐。

虽然无梦,却依然有泪慢慢地渗出了眼角。朦胧中仿佛是谁,发出了一声温柔的叹息,又是谁,为她轻轻拭去了那一滴泪?

一惊而醒,睁开眼,触目所及却正是那双凤目,其中有熟悉的似笑非笑,亦有陌生的温柔关切,不由一呆。

他笑笑,果然还是那熟悉的戏谑的声音:“原来熟睡中的美人,果然是会比平时温柔许多哪。”

“水。”

愣了片刻,完全清醒过来后的顾惜惜如是道。

他扬眉,笑叹:“敢这般对本王呼来喝去的,惜惜,这世上除了我父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了。”口中说着,手却已倒了杯水过来。一边喂她喝下,一边问道:“刚才你口中在念些什么?”不像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嘛。

顾惜惜止渴之后,推开水杯,一脸庄重道:“恶灵退散。”瞧见他再一次啼笑皆非的表情,颇为解气,方淡淡道:“王爷日理万机,今日竟能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真叫惜惜受宠若惊。又是有什么重要任务了吧?”

不愧是小王爷,这么快便已缓解过来,微笑道:“怎么,没有任务本王就不能来见你了吗?”

“不敢。以王爷之尊,自然能够随心所欲——贱妾又怎敢有所非议?”顾惜惜继续一脸冷静,恭谨道。

上次便是以这一态度将之气退,然而这一次,这招却仿佛失去了效力,他只是柔声道:“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你也该消气了,看来我还是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在她的床边坐下,他小王爷的衷曲诉得可谓字字情深:“那些女人只不过是暂时的玩物而已,惜惜不会以为本王会对她们认真吧?那日我的确是过分了,可我原先以为以你的性子,对这种事应当只是一笑了之而已,何以竟会如此在意?”

谁知道呢?连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这般反应,真真是辜负了他小王爷的一番重望,只能垂下眼,淡淡应了一声:“是。”

越王轩知终究不能说得她信,低低一叹,随手从一边的盆中拈过一枚草莓,剥去其上绿叶,送到了她的唇边。顾惜惜有心偏过头不吃,又不愿被他以为自己气量狭小犹在赌气,无奈微微张口,蓦地口中一凉,随着草莓闯入的,竟还有他的指尖,不由一惊,赶紧吐出草莓,身体迅速往后仰去,然而身后便是床了,又能逃避到哪去?下一刻,他的吻便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