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对面高宅的屋顶上,一道看戏的身形伫立月色下,袁小倪边吃着手中刚抓来的干果仁,咋舌道。

只见游笙桦一脚踢开门,冲进屋内时,袁小倪手中最后一颗干果仁一弹,嘴巴接左,拍拍手,擦掉手中残屑,吃饱、喝足、伤好养,该闪人了。

拉紧厚外袍,这是母亲身上褪下、亲自为她系上的外袍,只要裹上,温暖与娘亲殷切的期待,就漾满她心怀。

从她醒来,就请楚千梦透过关系带讯息给沈家主母,让对方知道她没事,袁小倪清楚,此回若不带回她,娘亲和云希哥哥是不会离开南方的。

“他日再向千梦小子致谢了,不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楚千梦说等她恢复,有件重要事要和她说,现在也只能改天再找他问了。

袁小倪在大宅顶上飞奔,连跨几个院落后,终于翻离这座古城大宅。

她放身狂奔,月色下,只见迅影飞掠高耸屋舍,再低窜街巷小道,错身之人,只感风回掠身,全然不知有人正以疾速的轻功纵飞!

月正当中时,她已站在荒郊的峰丘上,看着这冬夜的大地,夜幕无垠,远方虚空,几抹苍白雾气拖曳,眺望黑暗空旷的原野,伫立穹苍,壮阔中别有一番孤独。

此刻,她该往何方?各方都在找她,客栈、酒馆是住不得了,太显着的目标也不能落脚,所以她也不能在供人方便的寺庙借宿。更惨的是,连烟花柳巷,她都不能藏身,因为程喵的势力掌握这些地方,唉,现在是身怀巨款也没用呀!

程喵给她一迭银票,楚千梦也在她衣物内塞了一堆银票和小金元宝,大家真是大方义助,但是——哈啾!

袁小倪打个大喷嚏,揉揉发红的鼻子,身上一堆钱,她却还是只能站在荒野,看天、看地、吹冷风!

就在她苦思时,忽然想起向怜怜提过,向家在南方的“映溪岸”有一座屋宅,目前是向怜怜的老奶妈在安居休养,屋宅内有三个仆人,照顾老人家也打理屋宅。

“就是这个了。”位处郊野,又是熟识,从小照顾怜怜的老奶妈,对她也极为疼爱,干脆拜访老人家,顺便赖个几天。

主意一定,她纵身跃下峰丘,才翻落雪地,却在落地时,脚步微一踉跄,忙稳住身形。

“奇怪了,最近老觉得内力有些紊乱,腹部好像有股力量绊住,偶尔有些力不从心。”但运功上又不觉有问题,看来等会见要找个地方,自我调息一番。

她一路奔向“映溪岸”,看到一座横跨溪岸的大桥,远远望去是稀落的行人提着灯火过桥,袁小倪跟着走上桥。

桥面宽广,她看着四周黝黑,之前才过桥的路人灯火,已成远方一抹幽光,她忙加快脚步,抓紧那抹光疾奔而过。

一过桥,她便惊觉不对,四周林木传来伏掩的窸窣声,随即无数的火把亮起,瞬间将这片隆冬中也另具萧瑟之美的溪岸边,照亮如白昼,

四周全是高举火把的心层武护,言常陵在火光中举步而出。

“三总管,久违了,想必离开‘朝岚古洲’,让你乐得一时对回途有所迷失了。”

“以我一介小小三总管,竟劳动大总管动用心层武护相迎,这叫我怎好承受。”环目四周的心层武护,个个严阵以待,腰边的佩剑却没打算出鞘,看来是想活抓她。

“三总管不用客气,你勇救大小姐,力抗‘三门邪教’,城主出事时,又严护城主安危,如此尽忠职守,就算古城开大门相迎,都属应当。”

“恩怨清楚,赏罚分明是大总管最让人佩服的,但今夜还是开天窗,说亮话吧!”哎,说真的,言常陵给她的感觉一直是穷于应对,这十年,这位大总管对她是照顾的,但对任灿玥任何残忍手段,他也不曾反对。

“三总管的一切,不循古城律例,全由城主定夺。”言常陵一本那平稳深沉的声,伸手比着。“请吧,三总管,城主从清醒至今,等你已久。”

袁小倪身形不动,只是问:“挟已过了是吗?大总管。”

“是,挟已过。”对她忽然问节气,言常陵虽蹙眉,也回应道。

“很抱歉……我已非古城之人,没必要听从任何命令。”

此话一出,周遭心层武护个个长剑出鞘。

“三总管,谨言慎对,否则只会为你带来更不利的立场。”

“大总管可见过我请人转交的信件?”

“见过。”言常陵颔首。

“信件为去世的老城主所写,内容证明为报古城相救之恩,去世的母亲以十五年报恩为代价,这之中若母亲身体难承,由身为女儿的我代还剩下的时间。大总管总不会怀疑,此信为我所捏造吧?!”

“不,这封信确实是老城主的笔迹,上头说明,老城主并不希望你们母女俩以这样的方式报恩,若不想再留古城,可随时离去。”言常陵对信件的内容与一切并无怀疑。

“那么,十五年之期已过,此时我离去是理所当然吧?!”袁小倪问。

“确实理所当然。”言常陵不否认。“所以让你顺利离开古城的宅院。”

闻言,袁小倪内心苦笑,原来自己的行动还是没能逃过这位大总管的掌握。

“既然如此,大总管此刻拦路为何?”

“三总管真要作下离开古城的决定?”言常陵问。

“只能说,很遗憾,但我确实不再属于古城。”袁小倪坚定地道。

“不是古城的人,那你想当谁的人?楚千梦?还是沈云希?”似笑非笑又带着一抹讥讽的声,从她身后传来。

“城主。”一见来人,周遭心层武护们齐声敛首恭迎。

面对从小听大的笑谑之调,袁小倪背脊瞬间寒意陡升,想转身,身后的气息却强烈得让她一时僵立当下。

“从我清醒以来,要见着你三总管,真是奢望呀!”一道高雅、逸挺的身形负手来到她身旁,侧首斜睨眼前,唇瓣抿咬,有些垂首的袁小倪。

“三道‘催召令’都让你视之无物,原来你已自认不是古城之人。”任灿玥以打量的目光和玩味的声,漫步似的走过她身边。“怎么,出一趟远门,遇上‘月泉门’少主,可怜了你的残废,让你自甘堕落成为沈云希垂怜下的玩物?”

袁小倪终于缓缓抬头,昂然迎视眼前的“斜阳古城”城主,任灿玥!

这是一个任谁都会忍不住定睛多瞧几眼的俊采之人,儒雅出尘,丰采雅逸,像绘者笔下才能描绘出的绝世公子,自有一份傲立天下的威态,眉眸冷敛时,流泄出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深沉不定的喜怒,这份隐藏于外表下的狠厉,她早已彻底领教。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会无法面对“城主”,眼前的人不是她的“灿玥哥哥”,不是那个纵然冷淡、寡言,却给人温暖的人。再一次,袁小倪深刻体认到——她的“灿玥哥哥”不会回来了!

“是自甘堕落还是玩物,我既不再属于古城,又怎劳城主关心呢?”

对她的反唇,任灿玥一抹不离唇的笑,半眯起的眸子横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认,让你认为,你有选择来去古城的自由?”

“对古城的承诺已完,我为何不能拿回自己的自由?”

任灿玥纵声狂笑!

“两年!牟老要我给你两年,让你平定身心,让你慢慢回想起‘斜阳西峰’的一切,结果——”像是压抑的声忽然爆发,指着她,比然一喝。“这样的代价,是你告诉我,恩报完,走人吗?”

一股夹杂着强烈恨意,无形逼向她,冷汗纵然淌下背脊,袁小倪也只能咬死不认“斜阳西峰”之事。

“小倪不知城主言下之意,只知恩情还清了。”她必得和任灿玥断绝一切关系!

“何种认知让你觉得,袁滟娘和老城主的约定,适用在你身上!”他拧着双目。“当年给你选择,允你入古城的,是我这个城主,自由,我不会给你!”

“任城主似乎没弄懂一件事,为生母坚守诺言、接受你的条件、入你古城,以残缺之身立足,皆是我决定付出的代价,而非你给我什么!如今,我的未来,不在古城,还请任城主莫为难,告辞。”

袁小倪转身迈步,却听到一阵阵的木铃声,这个声音……

“听说,‘溯溪村’每十年会在庆典仪式前,截下村中一节百年古木的枝干,雕成一对木花铃,在仪式中降福,再送给村人推举的夫妻,祝福永远恩爱。”

袁小倪回首,就见任灿玥手中拿着一对她熟悉的木花铃。

“还给我。”袁小倪切齿地道。

她将这对木花铃托给韩水,要他放回“溯溪村”的那座小土地庙内。

这是她和灿玥哥哥彼此所留下的唯一订情物,纵然灿玥哥哥已不存在了,但她依然希望这对出自“溯溪村”的木花铃,能安然的放在小土地庙内得到保佑,因为这对木花铃对她意义不同,未来,一切承诺完成后,她将再回“溯溪村”亲自蓉木花铃。

显然沈云希的震撼,让韩水将木花铃交出。

任灿玥把玩手中成对的木花铃。“这上头刻有‘妻’字的木铃上,刻下的‘任灿玥’,说的该是我吧!”

袁小倪暗咬着牙。在她养伤时的小屋内,躲避暴风雪的两人,几乎成天在床上缠绵,更在木花铃上头刻下彼此的名字,如今拿在他手中,是这般讽刺。

“你想怎么样?”

“乖乖回到古城,这木花铃上刻下的就是你未来的身分。”任灿玥握住木花铃,看着她道:“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木花铃上的身分?!他的妻子!

“我办不到,你不是他……不是木花铃的真正主人!”

“你说什么?”任灿玥双瞳掠凛。

“以前的我没有任何能力,之后重重承诺将我束缚,我只能眼睁睁地面对事情的发生,‘小皮’如此、清姊如此,这份无奈之痛,我尝得刻骨难受。”

在古城,她只能隐忍,任她一身惊人武学,也必须是——武不现锋,功不强出。如今……

“三总管?!”

在旁众人惊见她身后长刀瞬间出鞘,指向任灿玥!

“木花铃还给我,否则我只能出手夺回它。”

寒月照朱颜,刀身映出袁小倪一双比锋锐更炽亮的眼。

“本城主就给你这个挑战的机会,也让我领教牟老晚年的骄傲,究竟是如何不凡。”

横指勾紫芒,紫焰剑气再次跃动于任灿玥的剑指中,他的眼神、气态,皆激起袁小倪体内腾腾战意!

今日,就算以刀不出剑,任家的紫焰剑气,她也要一樱其锋!

袁小倪率先跃起,悍然的刀在夜空下划出烁亮、炫丽的刀流,开启战端!

随着她劲舞而出的刀势,四周冰雪都像被蒸融出厉气,随着长刀,挟浩瀚无涛的威力,对上至绝逼人的紫焰剑气,两锋交接,紫焰对刀流——

瞬间,紫白昊光爆开,震耳的气劲跟着爆发,气势动荡,让四周心层武护们全看得目瞪口呆!虽知袁小倪刀法过人,但这般能与城主对上的修站,依然令他们震惊!

言常陵始终一脸严肃,观看这场战。

随即,砰然一响,紫光断刀流,宏浩紫锋再现借人之威,震退挥刀者!

袁小倪扬刀再提气,才要上前,却顿感内息一窒,原已蓄劲的内力像开始流散,连力量也开始瓦解,突来的变化令她连退数步,而至撑刀拉地,靠上一旁的大树!

“这是……”内力无法拟聚,甚至一股虚软开始从体内扩散。

“三总管,你还没感觉到吗?今晚的餐食已下‘化功散’,只要你一运劲,药力就开始发作,如今你的内力难提。”一旁的言常陵开口道。“这不是毒,任你拥有多少‘月泉门’的‘辟毒丸’都无效。”

“呵,我能说一句‘欺人太甚’吗?”虽不是毒,却开始卸掉她全部的力气,不管内力或体力,袁小倪切然咬牙。“我以为大总管言行向来是最坦然的,如今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认输!”

“无所谓输赢,只是不希望徒增多余伤害!”言常陵再道:“不可能让你伤害城主,而城主更不希望你有任何伤害。”

“他不希望我有伤害……呵呵呵。”像在嘲弄这句话,她踉跄着跛了一足的身躯,已经快连长刀的重量都负荷不住。

“以后不准再对她下任何药。”任灿玥经过言常陵身边,沉着声道。

“以此方式,胜过你真的再伤害她。”言常陵不以为然的直言。

“原来,你是为着她着想,而非为我这主子。”任灿玥冷然扯唇,他走向大树前,戒备看着他的袁小倪。“你还没回答我,不是古城的人,那你想当谁的人?楚千梦?还是沈云希?”

“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纵然无力再出手,更无力再举刀,面对来到面前的人,她倔然以对。

“跟我没有关系,是吗?”任灿玥的浅笑更加扬勾,大掌抚上她微颤的脸颊,怜惜似的轻抚。“两年前让你离开古城,就是一个错,现在我该好好纠正这个错误,听清楚——”大掌猛然扣往她的后脑,几乎鼻眼与她相对的锁瞪,从牙关迸出怒厉:“无论你想当谁的人,你已注定是我任灿玥的人。”

“作梦——我的未来……绝不会有你……唔——”

他猛然吻上她,不在乎一旁的心层武护与言常陵,不在乎她拚命推打的挣扎,那炽烈的强吻几叫她屏息!

“你……”当她感到一股绵柔的气灌入体内,顿感意识一昏,瘫软在他怀中!

健臂抱起她,螓首靠在温暖的颈窝内,朦胧的意识中,熟悉的男性气息再次窜入她鼻中,在她心中认定,城主、灿玥哥哥是不同人,但这份气息依然令她迷惑。

“灿玥哥哥……”

微弱的低唤,让抱着他的人,在盛怒的严厉中涌现复杂,不禁俯唇在她耳畔边,低声道:“你总是在没防备的时候,轻易击溃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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