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我被韩芮说服,同她一起在秦王的豪宅里住下。我和韩芮的卧室各在走廊的两头,即互不打扰也能互相照应。

一连数日,我和韩芮像是忘记天外世界般地逍遥自在,不是在花园里喝茶聊天,就是在各自的房间里看书看电影。各色的美食料理经过宅子里大厨的烹饪,比五星级酒店还要可口。不同款式的名牌时装、高级香水、名贵珠宝源源不断地运进宅子里,我和韩芮可以任意挑选,不中意地便退回去。即使足不出户,也依然趣味无穷。

韩芮的享乐招数层出不穷,令我眼花缭乱。她总是埋怨我的眼光太朴素,为人也太低调,不懂得善待自己,就算在花花世界,也活得不够洒脱。但我看她笑得明媚,可心底却是潮湿阴冷。我们时常会在夜里饮尽一瓶陈酿,那时的她,总有一股令人心痛的醉态。我又何尝是真的快乐,心底始终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不知明天将会如何。

秦王并不是慈善家,他决不会这样供养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如我。如果秦王现在对我下逐客令,那我又将何去何从呢?无疑,我会真的被江袭掐死。秦王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在我决定留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了,所以他才不必再说破什么吧。想来他的心机,真是深不可测,一步一步看似无害,实则是将我逼入绝境,令我根本无法再走回头路。

而令我诧异的是,在我做客的日子中,他竟然一次也未露面,更没有派人来给我下任何的通牒,他越是如此,我便越是不安。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入睡。时常会想跟韩芮借一支烟,消遣寂寞也好,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隐忍了太久,连放纵自己都学不会了。总是忍不揍想到江袭,他会气疯吗?想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觉得脑后扫过一阵冷风。

我怕他,所以不断地逃开他,不断地让自己陷入围猎,不断地失去分寸而被别人摆布。我这样地逃开、我这样地轻举妄动、我这样地大胆妄为、我这样地……这样地想在他面前保留一点尊严,所付出的代价,真的是我能够偿还的吗?

我不知道。

与其后悔,不如让今天过得精彩一点。这是韩芮教我的,也是我从她那里唯一学会的事。

某日,整天如影形随的佣人们都不见了人影,我合上手中的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难得这样的安静,可以让我整日地读书。这不,一口气看完了《乱世佳人》的上卷,就迫不及待地想去书房找下卷来看。虽然这本书我已经读过很多遍,但依然觉得回味无穷。

幸好书房并不是秦王的另一个办公室,不然他一定不会这么大方地让我随意借阅各种书籍。

“鞠小姐好。”佣人们对我打着招呼。

“你好。”我还之以礼。

今天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神神秘秘的,看她们神色比往日都严谨了许多,这是何缘故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

我穿过幽长的回廊,一直觉得这宅子像迷宫,至今仍是时常迷路,走了一半又折回来的事更是常有,幸而通往书房的路我记得很熟。这个书房很特别,对着门有一排长长的窗子,乳白色的帘子随风飘荡,站在窗前,视野能望及整个宅子,将左右两侧的动静尽收眼底。

推开书房的门,一个强烈的存在感吸引了我的视线。在窗旁,背对着我站了一位少年。他听见开门声而回头,似乎我的出现也让他吃了一惊,然而他的表情却十分冷淡。

我吃惊地望着这个少年,他一身蓝色戎装,仿佛是法国或者欧洲某个国家的禁军服,腰上悬着一柄银色的剑,那剑身就像一个十字架。金发随风飘扬,与他那雪白的皮肤、碧蓝的眼睛极为相称。看容貌和体格,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我心下暗暗思忖,这个人会是秦王的客人吗?恐怕,只是客人的家属吧。

他冷冷地看着我,既不闪躲,也不开腔,就像是在等待我的朝拜一般。我觉得很有趣,却又不敢贸然地攀谈。手里抱着《乱世佳人》,就莽撞地对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虽然这一举动中,顽皮的成分居多。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那位美少年慢慢地垂下眼帘,将左手移到胸口,微微地俯下身子,算是对我的回礼。

“呵呵……”一阵笑声打破沉默的气氛。

我被这笑声吸引,回眸望去,又是一个陌生男子。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吗?”来者笑问。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对我轻轻颔首,然后走到美少年身边,低声地说了几句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更不是中文的话。

自始至终美少年都未开口说话,在陌生男子的引领下,和他一起走出书房。

我不甚在意,找到了下卷《乱世佳人》,就在我抱着书离开的时候,不经意从窗口瞥见接连的两辆车。我藏在窗帘后面,眯着眼睛仔细看着从车厢里走出的人。

江袭!我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是他?正在我惊讶的时候,秦王从另一辆车上出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正门入口,我丢下书,慌慌张张地急步跑回我的房间。从屋内自欺欺人地把门锁住,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我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心里想要祈祷什么,可是头脑却一片空白。我的本能反应是逃避,可是却清醒地知道:我已无路可逃。

不如面对!我用尽力气地捏着拳头,抑制着想要颤抖的手。

下定决心,这样坦然地等待着江袭,可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见到江袭的影子。

天色渐渐明亮,从明亮到明媚,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咚咚。”一阵敲门声。

“请进。”我说。

一个女佣进来说:“鞠小姐好。韩小姐请您下楼一趟。”

“什么事?”我问。

那女佣笑而不答,默默地垂下头。我是明白知道这宅子里下人们的规矩,一句不多嘴,一步不多走,没想到会严谨到这种地步,是秦王治家甚严的关系?

我站起来走了两步,才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下楼看见韩芮正被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围绕着谈笑,她的小客厅里摆满了服装、首饰、皮包、披肩等等。

“梦卿,快来快来。”韩芮招呼我。

“你这是开什么派对?”她也未免……太没有分寸了吧,好歹我们也是寄人篱下。

“过几天这边要举行一个盛大的舞会,我正在挑衣服呢,你也来选一件。还有这些首饰,我都不知道戴什么好呢。”韩芮一边称量着衣服、品度着首饰一边闪烁其词地招呼我。

我颦着眉,问道:“江袭也在受邀请的名单?”

韩芮从镜子里凝眸看我,我也看着她忽然严肃的神态。她风情万千地转过身来,把手里的乳白色礼服展开,在我的身前比量了一会儿,说:“很合适你呢。”

“我喜欢深一点的颜色,黑色、灰色、咖啡色、墨绿色。”我说。

围绕在我们周围的那些奇怪的人都陆续地退出客厅,凝重的气氛让他们也很不自在吧。

韩芮把那件衣服抱在手臂上,调整了下呼吸,说:“你走吧。”

“前辈……”我迷惑地看着她。

“逃到天涯海角去,找一个无人的小岛躲起来,过一天算一天。如果你继续留下,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伤害你的事情发生。”韩芮惆怅地说。

我暗暗地想,留在秦王身边,韩芮一定很快乐吧。这些日子,她给我的感觉真的是快乐的。也许,她留住我,让我信她的时候,已经是在为自己的幸福逞强了。而今,让我走,又是出于怎样的决心呢?

我从韩芮的手里抽出那件白色晚礼服,挑高了眉毛,斜眺着镜子,说:“白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让我有种变年轻的感觉呢。”

韩芮笑了,嗤一声,“傻丫头。”

不知道,我们之间,谁才是傻瓜呢。我回应她的笑,也许没有女人不是傻瓜。

在秦王的府邸中,中央的大厅全部空出来,被装饰成一个华丽的舞池,贴着墙壁摆了一溜的长方桌子,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子上摆的是花色出新的点心、五颜六色的酒水、各种口味的冷食,以及说不出名目的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现场演奏的乐团占据了大厅的另一个角落,他们的穿着并不亚于此次到访的男宾,也都是量身定做的西式燕尾服。他们身旁的乐器也无不是金光闪闪,最吸引人的是侧对着入口的钢琴,在灯光的照射下那漆黑琴身也泛着光泽。

点缀大厅的并不是寻常的玫瑰花,反而是各种珍奇罕见的古董,就算名流与艺术家到场,也会惊叹于主人的收藏之广泛、财力之惊人、品味之高雅。而作为这些价值连城的点缀的陪衬,才是一枝一枝香艳花朵。可以在不碰触古董的情形下,随客人的喜好拈在手里玩赏。

虽然客厅里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摆放着有欧洲宫廷风格的沙发,但室内里的空气还是稍嫌闷热了一些,而这宅子设计独特的地方就是,与大厅相通的正是一个露天花园,踏在被修剪适中的草皮上,几乎还能闻到草的清香,令人为之神魂俱醉。让人不由得称赞主人家的设想周到。

扶着旋转楼梯,踩着红地毯,二楼还为客人精心准备一连排的休息室,这是为男女宾客共同准备的。与此侧房间对应的一排房间,就是男宾的娱乐室。而三楼的两侧楼梯口,各把守着两名身材魁梧的守卫,三楼似乎是这场舞会的禁区。如果没有主人的特别交代,普通客人是没法进入的。料想,一方面是秦王为了与机密相关的人谈论生意,另一方面是阻止记者或商业间谍的乱闯。

我站在豪宅的顶楼,向下俯瞰陆续踏入大厅的宾客。并没有几个大人物,早到的人多半是记者和某些公司的中层职员,这些人在市井之流的眼已经是精英骨干了,可是参加这样聚会就会显得底气不足,因为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钱与权的主宰者。

就在我看他们的同时,他们也有不少人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又个别记者还举起了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照片。我连忙抬手遮住脸,这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一阵低低的笑意在我身后响起。我扬眉望过去,一阵压迫感让我倒退几步,道:“秦王也有在人背后偷看的习惯?”

“就像你偷看他们?”秦王笑意连连。向下撇了几眼,似是满意又别有深意地一笑。

我说不过他。

“你不想上财经版的头版头条吗?”他口气中略带揶揄,看来他的心情不错。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讽刺还是暗示,只是淡淡地敛着眉,说:“我不配。”

秦王没有说话,我反而松了口气。同他谈话,我是不能有半点松懈的,不然就会变成他的猎物,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并不好受。

“什么配不配?梦卿,你这身礼服和你的发饰很配呢,怎么会不配?你是在跟秦先生抱怨我的眼光吗?”韩芮的出现即时令气氛缓和了起来。

“怎么会呢,前辈?”我对她一笑。我不必再照镜子,也知道今天这身礼服格外地称头。我一身乳白色V字领露背式曳地长裙,左胸上别着一枚三克拉的钻石胸针,原本蓬松的头发也如云半拢在脑后,发髻上除了盘着钻石发箍外,还斜簪着三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而韩芮的晚礼服款式同我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的礼服是奔放的火红色,一头蜷曲的秀发斜散在左肩上,左耳后坠着开到灿烂的红玫瑰花,项子上戴着由五颗红宝石组成的项链,美艳得不可方物。

我们就像一对姐妹花似的,围绕在秦王的左右两侧,妙曼婀娜地走下铺着红地毯的旋转楼梯。

当我展露笑颜,准备迎接别人注目的时候,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却是江袭温文尔雅地与身旁女伴耳鬓厮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惹得身旁女伴嫣然一笑。再仔细看那个女子,正是与我有一面之缘的陈纤儿,也就是江袭的未婚妻。

江袭看我一眼,就深恶痛绝地扭头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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