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可怜的孩子,明明生在一个好人家里,为什么这么命苦……」

「奶奶,您先躺着休息吧!」

「我放不下心哪,大夫说什么时候会醒呢?」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身边谈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却可感受话中的急切与关怀。

「大夫说了外伤不要紧,只要没呕吐,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唉,老天爷怎么就忍心对待这样贴心的好孩子……」

修长的睫毛颤动着,沉重的眼皮下,茫然的黑瞳试图找回一丝清明的神智——

「咦,醒了、醒了!必应、必应啊——」才刚睁开眼,孱弱的身子猛地扑向柳必应哭喊着。

「信顺奶奶……」她闷哼一声,虚弱万分。

「很好、太好了……还认得奶奶我,可见脑子还没有被砸坏……」信顺奶奶激动道,担忧的心绪化成一行行泪水,跟着不禁急喘起来。

柳必应挣扎地想起身,但身子却被老人家牢牢箝抱,难以动弹。

「奶奶,您这样抱得必应难受,自己也难过呀!」信顺趋上前,想松开奶奶执拗紧抱的双手。

「我不要紧的,奶奶……」柳必应额头裹着伤布,轻拍着老人家安慰,泛紫的唇仍无血色,心底却盈满感动——这样的拥抱,竟温暖得令她鼻酸。

在这世上,除了过世的爹娘外,还是有人在乎她的,不是吗?

「可怜的孩子,这教我怎能放得下你们俩安心地走呢……」信顺奶奶咳着、喘着,心疼着。信顺是她唯一的孙子,而柳必应是唯一不嫌弃信顺,真心真意对他们祖孙俩好的人,两人虽然出生不同,却同样是可怜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牵挂。

「奶奶千万别这样说,你会好起来长命百岁的——啊,对了!」柳必应忽然想起那包从家里偷拿来的人蔘,急着左寻右找。

「你找什么?人蔘吗?放心,已经和鸡一起炖上了,马上就好。」信顺说道,一想起柳必应在晕厥前仍紧紧抱着要送奶奶的人蔘,便感动得无法自已。

「鸡?」她愣住,不解。哪来的鸡?她明明……

「这回幸亏有了隐爷和衡哥的帮忙,一切都没事了。」信顺回答道。

在他赴约之前,其实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讶异当他到达阎君庙时,正好碰上拎着两只鸡被阻隔在人群外的李衡,以及为保护必应而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仲孙隐……思及此,信顺不由得打个冷颤。

他无法描述隐爷激动暴怒的模样、慑人的景象,只觉得一切古怪得紧。

「隐爷?衡哥?」谁呢?她头昏极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跟你一起去阎君庙的公子。」信顺压着嗓,再低声补充道:「而且……他是我们钱来客栈真正的大老板。」

那个「金光闪闪」?!

柳必应环顾四周,窄小破旧的草屋中,除了信顺祖孙二人,不见其他人。

「他呢?」

「先离开了,他说一会儿会派人车来护送你回家。」信顺说明。

在阎君庙前,仲孙隐单枪匹马抱着昏倒的柳必应奋力突围,接着请大夫就近到信顺家为她包扎伤口、诊断伤势,待一切安顿妥当后,便带着李衡先行离开。他因不及言谢,还被奶奶念了一顿。

「那……他有没有受伤?」柳必应好抱歉让无辜的他受牵连。

「他没事,只是看起来好像有点疲累,脸色很苍白,所以先回客栈休息了。」

「嗯……」她淡淡应了声,心里仍然挂念着。

她还记得在失去神智前,他双臂抱着她,一股强劲的力量似乎自他体内迸裂而出……在那一刻,她竟有种看到鲜血自他胸口喷飞而出的错觉。

隐隐的痛,瞬间袭击了她的胸口,并疼至腰腹之间——

忍着全身的不适,柳必应起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信顺奶奶紧紧箝握。

「唉,躺着别起来呀!」信顺奶奶老泪纵横,羸弱的身子顶不住过度的伤心担忧,不停颤抖。「我说咱们信顺这大老板实在是个好人,若不是他,你还不知要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奶奶,我没有被欺负,只是误会一场。」她试着解释想让老人家安心,其实也不明白何以事情会失控。

「头都被打破了,还说没有被欺负,难道要等他们要了你的命不成?」

「他们只是刚失去亲人,太过伤心,我不怪他们。」

「你这傻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人说话……」发善心是好事,可有时他人不领情的善心只是换来对自己的伤害。她明白这孩子或许是想补偿,但她兄长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她可弥补的。

「奶奶您别激动了,当心伤心又伤身,来来先躺着,我出去端鸡汤进来。」信顺扶好奶奶在席榻歇下后,即刻跑出房去张罗炖好的鸡汤。

「必应,答应奶奶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只要做得到,必应一定答应您。」

信顺奶奶幽幽长叹,雾白色的眼瞳看着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噙着泪光。「信顺,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奶奶老了,如果有一天先走,请你一定……继续跟阿顺当朋友……好吗?」

「一定!」她毫无迟疑地保证,伸手轻轻抹去老人家的泪。「奶奶您放心,信顺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而你……」信顺奶奶拉着她贴心的小手,语重心长道:「听奶奶一句话,就算你哥哥们忽略了,不在乎你的终身大事,但你也要懂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姑娘家还是要觅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才能有个倚靠……」

「这……我当然也明白……」但,谈何容易呢?

想起施家千金婉婉,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成天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最后仍是含憾而终,只能在死后由家人为她办个风光的婚礼,何况是体弱的她呢?

即使爹爹和哥哥是替人治病的大夫,却难改她自幼多病的事实,就连算命仙都曾断言她活不过二十……谁又会愿意娶她呢?

嫁人,对她而言,早已成了遥远的奢望。

似乎读出她的心事,奶奶捧过她的手,默默翻转她的手背,塞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入她掌心。

「这是奶奶我唯一能留给你做纪念的。」

柳必应摊开掌心,是一个粗布缝制的锦囊。

「知道百花园过去约一里路,有间红色小庙吗?」

「嗯,以前听婉婉提过,好像是间狐仙庙。」听说专门让人求桃花和姻缘的。

「那是大仙庙,记得去那里取条红线放进去,别小看这间小庙,它可是非常灵验的——咳咳!」说着,奶奶突然剧烈咳了起来。

柳必应连忙轻拍她,抚顺气息。「奶奶,先歇会儿吧,抱歉今天吓坏您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信顺奶奶合上眼,扬起淡淡笑意的嘴角充满回忆。「当年……信顺爷爷就是我去大仙庙给求来的……」

「真的?」

「千万记得为自己打算……」担忧交代的话语渐弱。「若是有喜欢的人……定要为自己争取……奶奶还想看你嫁人呢……」

「鸡汤来了!奶奶?」信顺端着汤快步进房,就见柳必应以指就口,示意他噤声。他闭上嘴,蹑手蹑脚放下鸡汤,小心翼翼凑近床边看着。

信顺奶奶闭眼像是入了睡,又似清醒着,低声喃喃道:「这么多年……终于……很快就能见到信顺他爷爷了……」

奶奶的话令柳必应鼻间一酸,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原本该相守到老的人,因为阴阳两隔,唯有等到死后才能再相见,这样的苦,如何熬得过?

她凑近奶奶耳边,轻声说着:「奶奶,都知道您想爷爷了,但,你会长命百岁的,会活着看到信顺娶媳妇的,这对爷爷才有交代嘛——」语毕,只见老人家带着笑,沉沉入睡。

「你对奶奶说了什么?」信顺不解问。

「贴心话。」柳必应挤出如往常般温暖的微笑。

她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可这蚀人的思念,也必须等到将来她离开人世的一日,才有可能消失。

那,几乎是一辈子的等待哪……

★★★

「报告爷,已经差人去信顺家接柳姑娘回家了。」

「嗯。」仲孙隐盘着腿,闭目养神。

李衡直盯着主子瞧,一刻不敢移开担忧的视线。今天他可被爷的模样吓坏了,就如现在他的脸色也不似平日那般,呈现出异常的火红。

「爷……您还好吗?」

「嗯。」

窗外传来打更声,入夜了,许多白天浑噩的思绪都清晰了起来,但有些事,终究是想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别在一旁兜兜转转的,我头都痛了。」仲孙隐双目闭垂,淡淡开了口。不用眼睛看,都知道李衡这家伙没事瞎操心的毛病又犯了。

没错,他是有满肚子的疑惑,若不问清楚他会憋闷死。

「爷……我说您今儿个为什么会插手柳姑娘的事呢?」这不像爷的作风,爷向来不多管闲事的,他认定凡事皆有定数,从不插手不相干的人事物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何况是主动为人出头。

今天在阎君庙前,他清楚看见爷「动了气」,千真万确,可他担忧的是这一震怒,惹了一般百姓,怕是连带着就要惊动到顶上大主子了吧!

「谁教他们老是弄脏了我的衣服。」那些人没事动手动脚的,惹得他心烦。

「当然啦,血染了爷美丽的衣裳是那些人不对,但他们针对的是柳姑娘,不是爷您啊!」李衡平心而论道。还有,他们砸破的明明是柳姑娘的头,怎么换成是爷的脑袋出问题了?

仲孙隐慢慢睁开眼,泛着暗红的眸光,有着说不出的诡色。「要不是那个傻瓜笨笨地站在我前面,被砸到的就是我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难不成爷还把柳姑娘当成了「救命恩人」不成?「可咱们这趟出来是来查假钱的,其他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他鼓起勇气给主子提出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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