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鸩 (十六)
那一夜的旖旎疯狂,冷云在事后并不记得,等他日后知道时,却已是他与施若然同约白首,第二次真正洞房情动之时。
醒来的那一刻,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青鸾山顶,施若然不顾一切扑向他的画面,视线很朦胧,他费力的抬起手拨开眼前的迷雾,宛然映入眼帘的蓝色床帐让他一时愣在那里。
身侧有微弱的呼吸声传来,冷云猛然侧头看过去,清丽绝尘的女子沉静的躺在他的身边,正安稳平静得沉睡着。
他松了口气,紧紧握住了女子垂在身侧手,微凉的温度让他有些诧异,忍不住抬眼望去……
不对!她的嘴唇的颜色——
冷云猛然一惊,抬起身子侧身俯视过去,苍白如雪的脸庞和紫黑色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她身中剧毒的事实。
“怎么会……”男子不可置信的喃喃念着,他明明已经为她挡去了那支冷箭,为什么她还会中毒?
“若然……若然……!!”他抓紧她的肩膀,企图能喊醒她,只是四周静谧的空气和施若然毫无波动的表情明白的告诉他这是在徒劳无功。
“你醒了?!”蓦然的,门口传来不冷不热的一声问候。
冷云抬眼望去,蓝衣长袍的男子抱臂斜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微妙。
“你是谁?”冷云皱着眉,暗自戒备着,这人莫非是清风寨中的人?
蓝若风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走过去他面前站定,看了眼他的脸色,又顺手抓着他的手腕号了下脉,重伤方醒的人失了内力毫无战斗力可言,他还来不及动作的时候,神医已经放开了他,“很好!毒都清除干净了。”
“毒?!”冷云抓到了重点,“什么毒?”
蓝若风站在床前看着他,表情像是在笑,恍然却又没有什么笑意,“你不记得了?中毒的人本来是你,小若然为了救你,自愿将毒引到她的体内,所以你才能醒过来。”
冷云如遭雷击,顷刻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他抓着女子的手不住的轻轻颤抖着。
为了救他,将毒引到她的体内……
“你为什么……我几乎拼尽一切才……”他浑身颤抖着,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几乎拼尽一切才保住你的性命,为什么,最后你却用来救我?
蓝若风看着这男子脸色刷白的无助模样,心中有一丝不忍,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残忍,“为什么?她为了救你躺在这里,尚未丧命,你已如此痛苦,那么你可曾想过,昔日你为她一厢情愿不顾一切的牺牲时,她又是如何绝望?”
话音落,冷云蓦然就愣在那里,她还活着的讯息令他喜如新生,他似乎在这句看似指责的话语里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了,既然醒了就出来活动一下,把药喝了,你已经在床上够久的了。”言罢,蓝若风径自离开,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眼还处在惊愕中没有反应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不趁他最痛苦的时候下一剂猛药,或许他永远不会明白小若然这么做的苦心。
曾经不可一世的烈帝冷云,为了一个深爱的女子惶恐不安,手足无措,小若然呐小若然,不知这究竟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
外头阳光正好,绚烂夺目,蓝天广袤,院中花草在温柔的风中迎风摆舞,蓝若风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仰头负手,他微阖着眼,表情在阳光下显得温和沉静。
不知许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她……”冷云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安。
“若然体质特殊,百毒不侵,但是比翼鸟不同于一般的剧毒,我亦不知若然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将体内的毒彻底化解,可能是一个月,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辈子,她不会死,但是将毒彻底化解之前,她会一直沉睡。”蓝若风的声音低低的,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不难过。
“我有些明白,方才你话里的意思。”冷云停了一下,似乎不想说下去,沉冷的眸子里泄露出了半分情绪,有些怅然有些笑意有些哀婉,想了片刻,似乎从千万句想说的话里挑出了一句,“多谢。”
蓝若风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既然开始明白,就好好养伤,莫要让若然的苦心白费。”
“我明白。”冷云如是道,扯了下嘴角,渐渐将外露的情绪收敛了去。
……
或许真的是在苏醒的那一日,蓝若风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冷云出奇的平静,每日只是静心养伤,偶尔,会与蓝若风和凤天羽说起过往,知晓他们的身份也不甚在意,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来,竟也如多年的至交旧友。
谁能想到,当年本该是对立成敌的人,也有如此机缘的一日。
日复一日,冷云的伤势逐渐好了,施若然却依旧沉沉睡着。
蓝若风开始还每日都给她号脉,后来,时间久了,几人都渐渐淡然了。
无论沉睡还是苏醒,只要施若然在这里,冷云便一直也在这里,既然如此,是否苏醒,又有什么要紧。
两个月后,冷云的伤势痊愈,蓝若风和凤天羽却不得不离开,前往别的地方处理变故,临行前,风羽门所属倾巢出动,一夜铲平了清风寨,当风羽门的人将锦轩的人头以及清潋放在冷云面前时,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让施若然自此沉睡的罪魁祸首,只是眼神温柔的将清潋收起。
蓝若风和凤天羽走后,小四合院就只剩下冷云和施若然两人,这是个适合隐居的小城,四合院也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格桑花开的季节,小院中的格桑花会开得铺天盖地,遍地锦簇。
冷云时常会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将施若然抱出来,一起坐在葡萄架下,她靠着他的肩,他不太熟练的弹着她的清潋。
当初一直憧憬的梦景呈现在眼前,冷云弹着清潋曲调悠长,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如今到底是烈帝还是已死的冷云。
有些事情,明白是一回事,可真正经历之后,又有几个人能真做到坦然处之,蓝若风和凤天羽在时他尚且可以分神不去想,可如今只剩他和施若然,他却无法淡然。
当初施若然看着他一次次牺牲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也和自己现在一样吗……
历史轮回,来来去去竟总是原点。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不顾一切牺牲的举动。
这也是施若然想要他明白的,感情因时间而起,也会因时间而灭,但总有一些东西无法改变,人死灯灭,生与死,究竟谁才是地狱里的那一个?
他说,若然,为了你,我可以含笑引鸩。
他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他说,你在这里,我便哪里也去不了。
他说,我不爱皇位,不爱江山,不爱天下,甚至可以不爱自己的命,我只爱你。
——原来我一直忘记,其实留下来的那个人,又何尝会比离开的人更圆满。
阳光暖和明媚,格桑花开得铺天盖地,空幽的琴声一下一下的回荡在小院里,绿葡萄架下静静坐着的人气息沉溺如水。
女子的睫毛纤长如燕尾,在阳光的照射下颤颤巍巍的抖开细碎却优雅的弧度,在她掀开眼帘的刹那,幽深沉静的眼睛犹如宝石般闪耀,熠熠生辉。
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耳边却已传来熟悉的琴声,无曲无调,只有琴音空响,眼角触及的一袭紫让施若然清楚的知道此刻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她笑了笑,心中一片温软,“真难听。”
拨动琴弦的手刹那停顿下来,在施若然看不到的角度,冷云的眼中刹那水光暗涌,像是最平常不过那样的午睡醒来,冷云吻上她的发,笑,“既然嫌难听的话,以后就好好教我。”
话音落尽,冷云低下头,凑到她面前,眸中的水光尚未褪去,他急切的想看清楚,眼前的女子,是否真的已经安然无恙。
施若然仰起头,微凉的手轻抚上他的脸,“我没事了,还是要我掐你一下,告诉你不是在做梦?”
冷云不甚明显的笑了笑,凑过去亲吻她的嘴角,“我会保护你,也会好好保重我自己,真的……原谅我以前的不懂。”
施若然看着他,忽然觉得,其实她这一生已经足够圆满。
她忍不住又笑了,“好。”
——红颜鸩·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