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她走到屏风旁,把那件一早缝好,她挂在架上挂了好一阵子的冬衣取下,走回桌边,来到他面前。

他的视线,无法控制的跟着她移动。

“起来。”她说。

他乖顺的站了起来。

当她抬手解开了他的腰带,褪去了先前梁大妈给他的二手旧衣时,他屏住了呼吸。

“手。”她一至思他抬手。

他愣愣抬起,看着她替他穿上那件她亲手缝的冬衣,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这不是……做给他的?”

白露帮着他打好腰带,抬眼就瞧见他那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只觉心又疼。

这男人,真是没人疼过呢,衣都穿在他身上了,他还不信呢。

“若是做给少爷的,你穿会那么刚好吗?”她顺好他的衣襟,替他拉整了下衣摆。

这衣,他穿起来真的合身,既不憋、不卡肩,也不会太宽松,就只是刚刚好,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这……是我的?”他哑声再问。

她瞧着他,小手搁在他胸膛上,瞅着他说:“我缝好了,你不穿,我还以为你不喜浅色的,又缝了件黑的,你还是不穿。我才想着你大概是怕新衣弄脏了,觉得旧衣穿起来舒服些。”

他嘴开开,傻瞪着她,还是不敢相信。

他还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宋应天缝的,心里头既羡又妒,想着那男人那么多件了,总该有一件是他的,总也该为他做上一件。

他多想要她也为他缝一件衣,却想她心甘情愿,而不是他讨。

谁知道……

“都是我的?”他垂首看着站在身前的小女人,心头紧缩的悄悄再问。

她抬手抚着他叫人不舍的面容,温柔的道:“都是你的。”

那时日,她只想着要为他做些事,瞧着他老穿着梁老爹二手的旧衣,知他没多的别件冬衣,等回神时,已替他缝起新衣。

“这衣,打一开始,就是为你做的。”

她仰望着眼前这男人,告诉他,即便如此,她依然看见他眼里,还残留着一丝不安。

她知,他怕她嫌弃。

阿澪能窥心,说中了他心里潜藏的秘密。

所以他做那么多,为她做了那么多,还是不安,只因这世上,没有人疼他,没有人真的疼过他。

可她会疼的,她会,而他终将会知道。

白露恋恋不舍的轻握着他的手,压在自个儿心口上,悄声开口,把心也掏给了他。

“我原只想,做件冬衣让你能穿得暖一些,想着来年就算我不能陪你,至少这衣能帮我暖着你。然后缝着、缝着,我才发现,每一针、每一线,我都忍不住缝得更紧些,缝得更牢点,因为这样,才能让你穿得久一些,才会让你记得我多一点……”

他凝望着她,喉头紧缩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她,想到要为他洗脚;只有她,想到要为他做衣……

长这么大,没人这般疼过他,这般念着他,这样在意他的人、在乎他的心。

“谁知,竟能有以后……”白露摸着他的脸庞,抚着他的唇,声轻轻:“真能有将来……”

他感觉着她轻柔的小手,看见她抬起眼帘,温柔的瞧着他,悄声问。

“阿魅,我想和你一起……一起白头、一同到老……往后,白露年年都为你做新衣,可好?”

可好?

怎可能不好?他怎么可能会说不好?

无数的字眼卡在了喉里,千言万语皆无法表达他对她的心、对她的情,到头来,所有的字句都化成一句嘶哑的低吼,和无数爱恋的吻。

他舔着、吻着、尝着她。

恍惚中,他似乎让她坐上了桌,扯坏了她身上的衣带,且拉破了些什么,他不是很清楚自己还做了什么,也不是那般在意,他只想着要和她在一起。

然后,倏忽间,他和她在一起了。

感觉到他的炙热,她抽了口气,微翘的凤眼泛上一层薄薄的水光,湿润的唇微启,吐出撩人的嘤咛。

“阿魅……”

他含吻住她的唇瓣,感觉她攀着他,需要着他,那么湿热、如此温暖,紧紧的包裹着他,像仲夏的夜。

她充满爱恋的眼中,映着他渴望的脸。

他太急、太粗鲁,教她的簪掉了、发散了,或许还不小心弄疼了她,可他忍不住,他好爱她因他而难耐的表情,好爱她这样羞红了脸,因他而喘不过气,语不成声的唤着他的名。

心,跳得是那般快、如此用力,即便隔着两层厚厚的冬衣,她依然能感觉到他与她的心跳,彼此呼应,撞击。

白露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的坐在桌上,一手揪着男人的衣,一手攀着他的肩颈,小腿还紧勾着他的腰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连衣都还没脱,就已经和他在一起。

他还在她体内烫着她,颤颤的悸动着。

她羞得不敢抬起头,只能继续将脸埋在他肩头轻喘。

她甚至还搞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他吻了她,然后她不知是他抱着她上了桌,还是她自个儿坐上了桌,不知是他扯破了她的亵裤,还是她自个儿拉坏了她的衣裙,总之,他和她在一起了。

他确实慢不下来,可经过这些天的等待,她的身体早已因为渴望他而湿透,当他终于和她在一起,她根本忘了会不会疼,只想着那真好,能感觉他真好,只想着还要更多更多。

当那激烈的浪潮袭来,他依然紧盯着她,那张粗犷的脸上,那双黝黑的眼里,全都是她。

这女人是他的。

都是他的。

他难以自抑的低头吻住了她柔嫩的唇,将这不可思议的小女人,紧拥在怀中,当她也伸出双手,拥抱着他时——

那一瞬,他知道,这一生的飘泊,终到了尽头。

这一季冬,冷了很久。

在那严寒的冬季里,他与她,一起过着生活,慢慢的有了真实的感受,渐渐的不再觉得是梦。

偶尔,她会梦见尚在牢中,可他总会与她一起。

他公然搬进了她房里,没有人多吭一句。

打他将她从牢里救出,药堂里的人对他比之前更加心悦诚服,到后来就算她裁,有些事,他们也会先找他,而不是她了。

白露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只在夜来,替他洗脚、帮他揉肩、为他按背,多疼他一些。

每当日出,他也总会陪着她四处走走,有时骑马,有时就只徒步。

他特别爱牵着她的手,完全不避讳旁人的视线。

她让他牵着,也牵握着他。

大雪纷飞的日子,他会同她窝在房里,她会继续为他缝新的衣,他则看着医书,也瞧着她,然后趁她一个没注意,就将她哄上了床。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让自己沉醉在他的怀抱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幸福到再无所求,不想其他。

直到某一日清晨,有位官差骑马来,带着一封公文信函来给他。

那时,她才想起,他是个官,还是个官。

远远的,她隔着整个药堂,瞧着他在那官差前,看那封信。

她本想过去,但忽然间,很害怕,好害怕。

怕那信,是要他回京里。

他是刑部的人,是捉贼的将吏,他破案的才能、聪颖的思绪、缜密布局的天分,不是旁的人能替。

莫名的慌,攫住了心头。

他说过要同她一起生、一起死,可那是在她有难之时,他是说过他爱她,但之后,在为她洗刷了罪名之后,他再没提及了。

如今想来,那一天,她问他可否替他年年缝衣,他没回答,没真的答,他只是要了她。

若他要走,可会回来?可还回得来?可还会记得她?

天下那么大……那么大……

他看那封信,看了好久,然后他和那官差说了些什么,让那人走了。

她看着他折起那封信,收进了怀里,她心头一紧,在那时,他似察觉到她的视线,回首抬眼朝她看来。

洁白的雪花,在偌大的院子里,在他与她之间,轻轻落下。

她匆匆垂下了视线,不敢再瞧他,怕将他的眼,看得太清,怕看见不想看见的其他。

当他朝她走来,她反射性的转身离开,她还没有准备好,她还无法听他说话,她还需要时间想一想。

那一日,她避着他,躲着他。

直到天黑了,她不得不回自己房里,不得不去面对他。

她的屋子里,亮着灯。

她能看见他俯在桌案上的身影,映在窗上。

白露看着他的身,瞧着他的影,无数念头在心中窜过,可只有一个,那般鲜明。

心微酸、轻疼。

她逼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他坐在那里,就在桌前,等她。

听见开门声,他停下笔,抬首瞧她,那双黑眸,盈满柔情。

刹那间,她知,她至死都会记得这景象,记得这个男人,坐在她椅上,拿着她的笔,用如此的深情,看着她。

然后,他朝她伸出了手。

白露喉头一紧,回身关上门,将风霜雨雪,都关在门外。

她朝他走去,走进他怀里。

他仍坐着,环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将脸埋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哑声咕哝:“天啊,我好想你,今儿个老碰不着你。”

她攀着他的颈,听见他的叹息,只觉得心紧,说:“这会儿,不是碰着了吗?”

“也是。”他收紧长臂,轻拥着她,笑了,大手摩挲着她的后腰,突然开口唤着她的名,“白露。”

“嗯?”

“我今天收到了一些消息。”

没想到他这么快进入正题,她深呼吸,要自己问:“什么消息?”

“魏严在流放途中,还没出百里,就被挟怨的百姓拿石头扔死了。”他温柔的抚着她的背,告诉她。

“我听说了。”她俏声说。

“魏冷这个月初,已经行刑。”他又道。

“这我也听说了。”她知道,岑叔同她说过了。

“宋家的老爷夫人要回来了。”他再说。

这,她倒是不知的,不过算算时日,老爷夫人是也该回来了,他们每回去扬州,总也会待上一季,况且眼看也要过年了。

可,这不是重点,她知晓。

“还有吗?”她问。

“还有……”他声微哑,将她搂得更紧。

她蜷缩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脖颈,感觉着他缓缓加速的心跳,等他说。

那些字句,就在他喉里上下来回,她能感觉到那份紧张,教她更不舍,还心疼,都想着要替他说了。

至少,这代表他对她是真有情的,话才难出口。

如果他非得要走,若是他愿意,她会同他一起走,多苦都愿意,再苦也愿意。

她想过了,这儿的日子,虽然安稳,可没有了他,那她日子过得再安稳,又如何?

她想同他一起,一辈子一起,永远一起……

谁知,他用鼻子蹭着她的脖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吐出的却是一句。

“我拟了一个东西,你能不能替我瞧瞧?”

她愣了一愣,终于抬起了头,瞧着他。

他黑眸深深,透着紧张。

“什么东西?”

他舔舔干涩的唇,看向桌案。

她顺着他的视线,将水漾的双眸,从他紧绷的脸庞,移向桌案。

桌案上,有一卷摊开的红。

那是纸,一张艳红的纸。

纸上,让他以笔沾了黑墨写了几行字。

那是她进屋前,他方才在写的东西,如她第一次所见,他的字像小小的士兵,在红纸上排得整整齐齐。

刚开始,她还没看清,然后她看见上头,写了他的名与姓,出现她的姓与名,还有他与她的年岁,还有那其后,表达意愿的字句。

她屏住了气息,看着那些字字句句,跃进眼里,印在心底。

刹那间,只觉心在跳,蓦然狂奔。

白露揪紧了他的衣,从头看了一遍,又再瞧一遍,多怕自己眼花、好怕自己看错。

可那些字字句句,如此简单、那么明了。

那,是一纸婚书。

男方,是苏小魅,其下,已签了名。

女方,是白露,下头,还空着。

当她看着那空白之处,他将桌上的笔,塞进她搁在他胸上的那只小手里,俯在她耳边,粗嗄低语,要求。

“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回眸,泪眼盈眶的瞧着他,只见他舔着唇,紧张的看着她说。

“我知你不想再嫁,可我想你是我的,我想当你的男人,我想成为那个,有权利牵握着你的手的男人……”

他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哑声道:“我想……你是我的妻……”

她一时间,无法言语,只能抚着他的脸庞。

以为她还有迟疑,他眼里浮现惶急,忐忑的切切再说:“你若愿嫁我,要我怎样都——”

她将指腹滑到他唇上,示意他安静。

他闭上了嘴,屏住了气息,只见她含泪,眷恋不舍的抚着他的唇,扬起了嘴角,笑看着他。

即便如此,他还担心,还有些不敢信。

直至坐在怀中的女人,一手压着他的唇,一手握着那支笔,回过身去,在那纸婚书上,清楚明白的,签下了自己的名。

她的字,很秀丽,如她的人一般优雅纤细,她将她的名,写在他签的名旁,一笔一画都那般清晰,如此坚定,毫不迟疑。

他看着她写,感觉她将那名,也写上了他的心。

然后,她搁下了笔,转回了身,将在他唇上的指滑开,捧着他的脸,印上她的唇。

至此,他方敢吸气。

那口气,都是她如兰的吐息,还有她的低语。

“阿魅,我爱你,只要你想,无论你去哪里,白露都会跟你去哪里……”

他凝望着她,只觉喉紧,心极热,被她的情,烫得几沸腾。

他知她被吓怕,知她不想再嫁,知她喜欢这里,知她其实不爱人群,所以开口前,他很怕且忧,怕被拒绝,忧她不愿。

但宋家的主爷要回来了,他知宋家的老爷不像少爷那般随兴,他听过人们说宋青云待白露如自家闺女,若那主爷真视白露为女,哪能让他这般没有规矩,还同她这样没名没分的住在一起。

谁知,她不只愿意嫁他,还愿意同他走天涯……

紧紧的,他环着她,贴着她的唇,眼微湿,声暗哑的道:“我哪儿都不去,我只想和你一起,在这里。”

她轻愣,哑声问:“你不是要回京?”

“为何要回京?”他以唇磨着她的唇,问。

“晌午那官爷来……”

他听见她的疑,看见她眼里的惑,方明白,她这一日,真是在躲他。

她以为他会走吗?

可即便如此,她仍在想过后,愿和他一起,同他一道。

心,更热了。

他拆下她的簪,让她乌黑的发倾泄,满手。

“那是刑部通知我,岳州刺史将我申调至岳州当差。”他轻轻抓握着她的发,吻着她的唇,悄声告诉她:“我本打算辞掉将吏这官职,同你一起,可这是他当初愿意帮我的条件。”

白露一怔,瞧着他,才知原来他一早真就这么想了,想和她一起。

“所以,你不回京了?”

“不回了。”他将手插入她的发,笑看着她,爱恋的道:“我本就不打算再回去。”

“那……我们要搬到岳州去吗?”

她那“我们”的用词,让他的嘴角,拉得更开。

“不用。”他吻着她湿润的唇瓣,哑声说:“我们住在这里,有案子时,我再过去便行。”

“可以这样吗?”她再问。

“当然。”他同她说:“我那是领奖金的捕贼官,若捉了贼便有奖金赏钱,若没贼可捉,便是闲差,那时便同你一起种田、一起制药,好不好?”

她望着他的笑脸,也嫣然而笑。

“好。”她说着,把头枕上了他的肩,轻轻应承,悄悄许诺:“好……”

他黑眸一黯,再次吻上了她的唇,轻唤着她的名。

“白露。”

“嗯?”

她的声音,那般轻、那样柔,如云、似水般,荡漾在他耳里。

轻拥着那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里的小女人,他握住她空出的一只小手,哑声开口。

“我好爱你。”

她收紧和他交扣的手,笑着,泪湿他的衣襟。

那一夜,他就这样抱着她,任她那暖热的爱意,包围浸润。

桌案上,灯火映照着那纸婚书,而她的名,就紧靠在他的名旁,如她的人一般,同他相偎、相依。

屋外,大雪又纷飞。

这一季冬,好冷啊。

可他知,有她,他再不会觉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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