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你叫我冷静?你居然叫我冷静?!柔萍和依萍她们是跟着我来赫连府的,现在她们死得不明不白,你还叫我冷静?我怎么冷静啊!”褚芸吼叫着,捶打着他的胸膛,“放开我——”
“就算我放开你又能怎样?你打算冲到衙门里杀了怜怜吗?你以为衙门里的人会让你那么做吗?就算你杀了她又怎样?柔萍依萍她们会活过来吗?更何况,你真的相信是怜怜做的吗?你这么做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为什么你不能冷静下来想想清楚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决不能让柔萍依萍白死!你放开我——”
“既然不想让她们白死你就更加应该冷静下来!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怜怜虽然刁蛮任性却不狠毒,她根本还是孝子心性,她是决计不会也不敢做出下毒杀人这种事来的!你咬着她不放,不过是迁怒而已,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供你发泄心中的痛苦,因为你对柔萍依萍的死不仅仅是悲痛还有愧疚,是不是?”
怀中的人儿终于安静下来,褚芸抬起头看他,忽然猛地咬上他的肩膀,像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收紧牙关,即使隔着衣衫牙齿嵌入肌肉的触感依旧清晰,鼻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血珠子从衣衫里渗出,染红了赫连贤人的白衣也沾上了她的嘴唇。
赫连贤人默默承受着,不反抗也不吭声,不是肩上的伤口不痛,只是心里更痛。过了好一会儿,他肩膀上的压力渐渐消失了,褚芸的脸仍旧埋在他肩上,他刚想开口唤她忽然感到有一滴滚烫的水落在他手背上,两滴、三滴、四滴……
“那些红豆甜汤是她们为我煮的,本来死的应该是我,她们是替我死的……是我害的……是我……”她努力压抑着哭音,然而颤抖的肩膀和一滴滴的眼泪,还是将她的狼狈展现得一览无遗。
“害死她们的不是你,而是那个下毒的人。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够未卜先知的,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错,我想就是柔萍和依萍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折磨自己。”赫连贤人捧起她泪迹斑斑的脸,只觉心头一阵阵的抽痛。
赫连贤人的举动让她的脆弱就这么在他赤裸裸的目光中无所遁形,褚芸慌乱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要看,不要看我……”
赫连贤人心中一痛,将她的脸压向自己胸口,柔声道:“你尽情地哭吧,我什么都看不到。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他之前还认为她坚强,其实她根本不够坚强,她只是很要强。
褚芸原本可以忍住不哭出声,但是赫连贤人的温柔让她一切的伪装彻底破功,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号啕大哭起来,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稍稍减轻一些积压在心底的痛苦。
“虽然我老是骂她们笨骂她们没用,事实上,我从没有把她们当成下人过,呜呜呜呜……在心底我一直当她们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啊……呜呜呜……
自从娘离开以后,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就是她们两个,每次我被褚府的那些女人欺负时,挡在我前头的永远都是她们两个……是她们陪着我度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我从来没有说过,但在我心里她们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了,呜呜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赫连贤人轻柔地抚着她的发,给出承诺,“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原本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来的褚芸因为他的这句话浑身一僵,用力推开他的怀抱,表情也突然紧绷起来。她冷冷地看着他,语气生硬而疏离:“我不需要你的可怜。若只是虚情假意的话,就不要说这些会让人误会的话!把人耍得团团转你很有成就感吗?”
如果一开始赫连贤人还不知道褚芸突然生气的原因,那么在听了她的话后他就彻底明白了,她还是对他之前的欺骗心存芥蒂。这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她无法信任他。
这些日子的相安无事只是表面,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暧昧,感情如何微妙地变化,她仍旧对他怀有防备。因为他之前欺骗过她,所以她无法信任他。
伤会好,疤却始终留在那里,很多时候人会感到痛,只是因为之前的惨痛经历遗留在心底的影子作祟,不会真的痛,但能让人觉得痛。
在心底叹了第一百零一口气,赫连贤人开始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他凝视着褚芸,表情无比真挚,“不是虚情假意,不是做戏,这些话都是我发自肺腑的声音。”他想握住她的手,但被她挥开。
这一挥,让他袖子里的某样东西掉了出来。
一只草编的蜻蜓,草已经变色干裂,但样子却保存得完好无缺,它被人珍视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都是一愣,不同的是:褚芸满脸惊讶,而赫连贤人一脸尴尬。
褚芸捡起草蜻蜓,抬头看赫连贤人,“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赫连贤人脸上微微一红,道:“这是那天你拿来扔我的,我觉得丢了可惜就……就留在身边了。”
“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他点点头。
“为什么?”
赫连贤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因为我舍不得,舍不得丢掉一点一滴与你的回忆。我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带着算计和欺骗接近你的,但是后来,事情渐渐脱离了我的掌控,特别是那个吻……”
说到这里他面上一红,“我当时根本来不及想其他事情,只想遵从心底最真实的渴望,然后,所有的计划都脱了轨。其实,我曾经动摇过,想过要放弃整个计划,但是,在做南瓜饼的那个晚上你告诉了我你娘的事,也表明了你的决心,所以,我只能继续下去。”
“不出我所料,计划完成得很顺利。”赫连贤人自嘲的一笑,颇觉无奈道,“然而,回到赫连府后,我却开始失魂落魄起来,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个时候,我终于承认,其实我很羡慕你。”
他伸手抚上她泪痕未干的脸,又笑了,这次笑得温柔又深情。
“你对我说过你绝对不要像你娘一样只会妥协忍让,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没有人可以干涉。你不会知道,当你说出那番话时有多么地令我心动!
“但是,我一度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羡慕多过于喜欢。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需要变成赫连贤人,那样的感觉很轻松很快乐。就像你说的,你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为自己而活,我为别人而活。为别人而活很累,所以,我羡慕你的潇洒和自私。
“我以为我并没有爱上你,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直至你失踪的那次,我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你早已在我心底、渗入了我的生活,再也割舍不掉了。这次的下毒杀人案我甚至很庆幸遇害的人不是你……”
他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褚芸,握住她的手也包住她掌心的草蜻蜓。他的手很暖,温度由两人触碰的肌肤一路传进他们心底,“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如果说爱上一个人就是随她快乐而快乐,因她痛苦而痛苦的话,那么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吧。”
褚芸静静地听着他内心的剖白,直到赫连贤人蹙起眉头问她“怎么哭了”,她才恍然惊醒,一摸脸竟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流了满脸的眼泪。她不是爱哭之人,今天却一再失控。
承认吧,在他说了那番掏心掏肺的话后,她怎么还能无动于衷?承认吧,她根本无法拒绝他,也一点不想拒绝他!承认吧!她扑进赫连贤人怀里,从他腋下穿过的手在他背后紧紧扣住,再也不放开。
“肩膀疼吗?”她问道。
“疼,很疼。”赫连贤人一笑,带着点撒娇和奸诈,“不过现在好多了,再多抱会儿就不疼了。”
褚芸笑捶了他一拳,骂道:“不正经!”
赫连贤人呵呵呵地笑起来,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赫连贤人忽然想起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你难道没有特别的话要对我说吗,嗯?”他掏心掏肺讲了那么多她不会想用一个拥抱就打发他吧?
褚芸眨眨眼,不明所以,“什么话?哦,你是说这个草蜻蜓吗?既然这本来就是送给我的,那以后还是交给我保管好了。”
“你……”赫连贤人脸又红了,一半是因为羞赧,一半是被气的。这丫头分明在故意装傻!
像是欣赏够了他有气难伸的模样,褚芸狡黠地一笑,嘴唇上还沾着血迹,使她的唇瓣显得娇艳异常。她本不是娇媚的女子,但那一笑却是风情万种,“我发现……抱着你比抓着银子的感觉要好。”
赫连贤人被她难得的柔媚迷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好半晌才回过神,顿时感到啼笑皆非。一方面高兴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超越了银子,一方面又悲哀自己居然沦落到和银子争宠的地步。
认命地叹口气他再次伸手将她搂进怀中,他顺应心中的渴望,低头覆上她红艳的唇瓣,唇齿相依间尝到了丝丝血腥和咸味。眼泪是褚芸的,而血是他的。
许久,赫连贤人才微喘着气放开她,他将她的头压在自己没有受伤的肩膀上,嘴唇贴着她耳后的发丝轻轻说道:“芸妹,答应我,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把自己逼到危险的境地,答应我。”他明白对柔萍依萍的死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但求她能平安。
她闭上眼,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我答应你,贤人。你也一样,不要再活在你弟弟的阴影之下,不要把你弟弟的死归结为自己责任,那只是一场意外。”
赫连贤人稍稍一愣,然后苦笑道:“是爹告诉你的吧……”
“他很关心你。”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声音很轻,几不可闻,但赫连贤人听到了,“我知道,我知道的。”
“那就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别让我们担心好不好,贤人?”
“裕之。”他突然道。
“什么?”
“裕之,我的乳名。以后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叫我裕之。”他的声音仿佛贴着水面,轻柔得不可思议。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好不好,裕之?”
“……嗯。”褚芸靠在他怀里,所以她看不见赫连贤人此刻苍白的脸和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