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你说你在新加坡工作?」沈意飞好奇地问。

「嗯。」

「你不是台湾人?」

「不是。」她摇头,谨慎地解释。「我是来台湾……算度假的吧,我想休息一阵子。」

「上班太累了吗?」他笑问。

「也不完全……是那样。」

「你在新加坡是做什么的?」

「在美术馆当解说员。」

「很适合你。」

适合吗?她心跳一乱,怔怔地望他。他会不会想起一些什么了?

但他平静的表情却显示他什么也没想起,新加坡与美术馆,这些关键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说不定连她的名字,对他也没意义。

「我该怎么称呼你?」

才刚这么想,他就开口问了。

清荷呼吸一凛。「我是……我姓岳,岳清荷,清新的清,荷花的荷。」

「清新的荷花。」他咀嚼这个名字,眼眸因笑意而闪亮。

她几乎迷失在那辉亮的眼神里。「那我该……怎么叫你?」

「小刀。」他毫不犹豫。「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这是恩希帮我取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说你的真实姓名?」她故意问。

「因为我忘了。」他答得很坦然。「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这里,」他指指脑子。「可能撞伤了吧?失去记忆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是恩希收留了我。」

「那你……不会想回想起来吗?你没有试着找回自己的身分吗?」

「当然有试过。恩希帮我在警局备过案,不过失踪人口的资料没找到与我相符的,我大概是个没人要的男人吧。」他半开玩笑。

「怎么可能?」她惊叫地反驳。「不是那样!」

他愣住,狐疑地望向她,不解她为何那么激动。

她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脸颊发热。「我……我是说你的家人一定很想找到你,说不定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找到你,很担心也很……伤心。」

他能体会吗?体会这两年来她日日夜夜祈祷的焦灼?每多过一天,绝望便多抓住她一分,她一直徘徊在崩溃边缘,却又不准自己放弃希望,他能明白这样的痛苦吗?

清荷垂下眸,心口纠结,双手得用力抓住吧台边缘,才勉强能控制住翻腾的情绪。

「你……不想回家吗?」她轻声问,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当然想过。」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空洞。「不过有时候又会觉得或许什么都想不起来比较好,可能是过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于找回过去的自己有点胆怯吧。」

她黯然咬唇。「你是不是怕过去的记忆很不愉快?」

他沉默几秒。「现在的生活很平静。」

他没正面回答,但这样的答案已透露了足够的暗示,他或许也害怕回忆起过去会对现在的他造成天翻地覆的冲击。

「而且,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过去影响你跟罗小姐的感情,对吗?」她猜测他未说出口的理由。

他一凛,良久,怅然点头。「恩希对我很好,我已经决定照顾她一辈子。」

是吗?清荷呼吸梗住,噎着酸楚,泪珠悄悄在眼里成形。

「很晚了,我先走了。」她匆匆离开,不让他看见心碎的自己。

★★★

回到饭店后,柜台服务员转告清荷有来自新加坡的留言,她看了看纸条,是朱美凤拨电话给她。

她立刻回拨电话。「妈,找我有事吗?」

这两年来,清荷跟婆婆关系改善不少,或许是因为朱美凤看她两年来一直执着地寻找儿子的下落,颇觉感动,而她也试着去了解婆婆、关心婆婆,再加上几个月前朱美凤罹患癌症,整个手术化疗期间,都是清荷细心照护,两个女人彼此打气,走过这段日子,渐渐地培养出同甘共苦的感情。

「我想问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意飞认得你了吗?」朱美凤语气温柔,对她说话不再尖酸刻薄。

听到这样温柔的问候,清荷稍稍抑止的悲伤情绪瞬间又泛滥,她强忍泪水。「他还想不起我,而且我今天发现他好像……并不太想回忆起过去。」

「为什么?」朱美凤惊讶。

她沉默不语。

「是因为那个叫罗恩希的女孩吗?」朱美凤不愧姜是老的辣,一语中的。

清荷咬唇。「他跟我说,他已经决定照顾罗恩希一辈子。」

「所以你更加不敢跟他说明自己的身分了?」朱美凤猜测儿媳的心思。「你真傻!难道你要一直这么拖下去吗?你迟早得把意飞带回新加坡,他不能老在那里糊里糊涂地当另一个人。」

她也明白,可是——

「你要是不敢说,我就亲自去台湾找意飞了,我来跟他说,他的婚姻关系还是存在的,不能不认你这个老婆!」

「不要,妈。」她连忙阻止。「意飞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的,在他心里,我早就……不是他妻子了。」

「但在法律上,你们的婚姻关系还没解除啊!」朱美凤反驳。「不行,我一定得去跟他说清楚……」

「不要这样,妈,医生说您的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养,不可以坐飞机来回奔波的。」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清荷,不过这也是你拖延的藉口,对吗?」

「妈……」清荷颓然地唤,不得不承认自己阻止婆婆前来台湾,不仅仅是担心她身子承受不住而已。「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跟意飞说,我想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恨我的。」

「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是我害他变成这样啊!如果那时候不是我跟他吵架,他不会驾船出海散心,也就不会遇难了。」至今,清荷仍深深地自责,事实上,这两年来她一直活在无尽的懊悔中。「是我把他的人生弄乱的……」

「这怎么能怪你?那都是意外!」朱美凤不以为然,叹口气。「清荷,妈知道我以前经常对你说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还放在心上?那时候我是心理不平衡,才会故意刺激你,因为你也知道……唉,都怪意飞他爸,因为我得不到他的爱,才会那么……钻牛角尖。」

但她并没说错,比起罗恩希,她带给意飞的只有伤害。

清荷幽幽暗叹,没将心里话说出口,免得婆婆自责。「妈,不是的,我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心里有结打不开,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一定会把意飞带回去。他现在过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您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那孩子!光看你传回来的照片,也看得出他过得很好,居然完全不记得我这个妈了,也不记得你这个老婆,呿!」朱美凤嗤讽。

清荷听了,不禁轻声一笑。「妈你说得嘴硬,其实很想快点见到儿子吧。」她顿了顿,忽地又感到怅然。「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意飞带回家。」

「嗯,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再见。」

挂电话后,清荷恍惚地出神,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拉开抽屉,里头满满一叠彩色纸。

她取出一张,用心摺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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