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看见他紫眸内的狡狯,心中不祥预感大作,在在告诫她:这只龙子没这么好对付,她最好先行撤退,重新拟定计策,再回来和他拚个死活。

只是她纤足刚动,狻猊更是快她一步,将轻盈娇小的她,一把横抱起。

「言语表达不了我的真心诚意,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小乖,我带你去见我父王母妃,请求他们作主,为我俩择期完婚吧。」他的动作,摆明连择期都可省,就选今日今时吧。

啥啥啥啥鬼呀?!

延维太过惊吓,以致于反应不及,惨遭他抱进城里,一步一步上阶梯,她骇然瞪着他,只见他眉目俊朗,笑容满面,一副急于抱她进洞房的嘴脸,她回过神,剧烈挣扎起来,不自觉将言灵脱口: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这个家伙——」

「言灵吗?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妇唱夫随,我恰巧也懂一些言灵……」他小露一手,回敬了挟带术力的言语:「乖乖的,别挣扎,你再不把脑袋瓜子偎进我胸口,你会掉下去的。」

两道言灵相抗,一个要他放她下来;一个要她像撒娇猫儿一样,自个儿送进胸坎,比的便是谁法力高、道行深,可以压制对方——

延维的小脑袋瓜子,被剧烈迫来的无形压力,硬生生按向狻猊怀里,即便她想扭动脖子,仍旧不敌狻猊术力的强大蛮横!

她状似亲匿,实则狼狈,嵌在他的心窝方寸处,将他稳稳震荡的笑声,听得无比清晰!

「你——」她气极了,也词穷了,惊讶到无话可说。

万万难料,他竟会言灵?!

「手呢?软软小手应该要勾在我颈后吧,嗯?」轻柔的话,一样灌注了语言的术力。

愤恨到想掐住他咽喉的手,万般不甘不愿,爬上他的衣襟,与他喉头擦身而过时,她恼怒呻吟,眼睁睁看自己白玉十指,背叛她的意志,交扣在他颈项后方,乖巧温顺地,攀住了他。

「你不要太过分!」她顾不得假装温驯,咬牙切齿警告他。

他故作不解,「你不是说,你一直在等我?说你吃尽苦头,前来寻我?现在你我重逢,这种抱法,不过重温当年恩爱的表现,何来过分之说?你可别告诉我,当年我俩清清白白,连手都没牵过。」

狻猊以她罗织的谎言来堵她之口,是她先以旧情人之姿接近他,所持目的不明,但九成非为善意而来,他以牙还牙,也只是刚刚好罢了。

他的个性是——人不犯我,我会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人。

她可是自己送上门,在他正嫌百般无聊之际,解他苦闷。

他怎舍得轻易放她走?想继续玩,就别中途打住,坏他兴致呐。

本欲还嘴,托出「这一切全是虚假骗人,我只是来整死你!」的她,在紧要关头,忍住冲动。

他的孟浪不羁,更加深了她教训他的念头,她若逃,下回想再接近他,绝对会令他心生防范,要是能留下来,还怕找不到机会「处置」他吗?

这种见一个爱一个,来者不拒,拿皮相诱拐人的神字辈畜生,她客气什么呢?

她已经不想单纯破坏他的诸多恋情了,不够不够,踩烂几朵桃花,一点都不够!她想干脆把这只龙子给彻彻底底弄坏掉,让他不能再对任何人使坏。

正面相拚的言灵输他没关系,她还有小人专用的言灵——对付他弟弟负屃那一套——没使出来呢。

延维整肃面容,狞蹙的眉结,厌撇的唇角,全数乖乖归位,一张妍丽甜笑的脸蛋,重新问世。

「哎哟,人家所谓的不要太过分,是要你别剥夺人家的乐趣嘛,用什么言灵呢?我的手哪里只想摆在你颈后?你是真不懂人家的心思,还是在作弄我,故意不顺我的心?」柔嫩指腹,顽皮且撩人,抚弄他颈后肌肤及发丝,娇嗔说着。

「哦?你想摆哪?」换招啦?也行,他倒想看看她准备玩些什么?

咽喉。可惜不是说出这答案的时机。

「当然是衣裳底下的部位啰。」她媚丝丝暗示。

这女人说起谎来不打草稿,不见心虚结巴,摆明是老手,绝非初犯。

狻猊弯眸低笑,「我想……我当初应该也很爱你这副模样,明明像个嫩丫头,却又敢玩敢说,诚实得讨人喜欢。」

「我可不学雌人类那套老爷不要不要不要,夫人会发现……的扭捏作态。」她曾途经人界某地,听见这番说词,一时好奇,从头看到尾,只有一个想法:分明很爱,干嘛推拒老半天?不累吗?这么不喜欢,怎还把腿儿勾上去,缠着不放呢?

「我也不喜欢。咱俩所见略同。」狻猊又笑叹:「我当初怎舍得离开你这只小东西?你与我,明明很对味。」

「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得手前后的嘴脸,本来就差很大。」她嗤声,此时说话神情口吻,倒是她平时惯有的模样。

「我想不起来我为何要离开你,我那时一定是失心疯。」狻猊口气充满自责,并带有浓浓遗憾。

哼哼,你想不起来是再正常不过,因为根本没这回事,我延维是何等狠角色,怎可能容许男人弃我如敝屣?

只有我戏弄男人、恶整男人的份,哪只雄性妄想伤我,再修练个一百年吧!

不过,狻猊方才那番话,她听了爽快!

我想不起来我为何要离开你,我那时一定是失心疯。

听听,多识货呀,言下之意,失去她延维,会捶胸顿足,会悔不当初,会痛斥自己愚昧无知。

「小乖,你不恨我吗?」他梳弄她的鬓丝,口气及眼神充满怜爱:「……整整十年,不算短的岁月,我对你不闻不问,甚至再见面时没认出你,你怎仍愿意爱我,再度前来寻我,给予我第二次拥有你的机会?」狻猊此话以试探居多,她想作戏,他奉陪,还很贴心抛给她戏分来演。

对哦,被抛弃十年的女人,再见狠心情郎时,不该表现得太冷静,她没遇过类似情况,自是不懂要拿出哪种弃妇表情来诈骗人。

延维脑筋转得恁快,立刻想到对应说词,未语眼先蒙眬,泪光闪闪,眸前一片氤氲水亮:

「因为爱得太深,失去你,等于失去我自己……太痛太痛了。你离去后,我被浑浑噩噩围绕,镇日茶饭不思,对任何事不再关注在意,我以为时间可以洗涤你留在我心上的道道痕迹,但我太傻太天真,没有,完全没有……思念与日俱增,你的面容,始终都在我周遭,挥之不去,我想念你,发疯一般的想念你……」某本书上读过的文字,顺势拿来用。

狻猊在心底为她喝采,像看戏看到精采处,忍不住想忘情地大喝一声「好」!

唱作俱佳!

高竿戏子!

真想再听听,她能编出哪些甜腻鬼话。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怪丫头,指名找上他,嫌恶他碰触的身体反应太诚实,体嫌口正直,满嘴反话,眼神间,又总不经意透露狡黠和精光……

他觉得越来越有趣。

「你怎么不早些来?浪费好多宝贵时间,虚度了这段光阴。」狻猊继续寻找让她发挥作戏天分的话题,一方面是他对于她的机灵反应,欲罢不能。

「我也有我的骄傲呀……再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回来,总有一天嘛,哪知盼呀等呀,十年咻就过去了……」她编谎越发麻利,这回连花点时间去想想都不用。

「可怜的丫头……你的痴心,教我又疚又爱。」狻猊口气好疼宠,他挺鼻轻蹭她柔软细发,她身上有股甜息,不同于他最喜爱的人界烟香,却也不讨厌,好似在嗅着某种鲜美蜜果。「无妨,我补偿你,补偿你十年相思,十年苦盼,十年眼泪,我一定补偿你……」

狻猊的声音,竟让她失神。

他唇瓣贴上她发际的瞬间,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策动言灵,迷惑了她、迷眩了她,才会害她瞠着圆眸,凝盯他迫近的面容,而没挥掌打他。

他深紫色瞳仁,像面映照人心的妖镜,而在眸心中央的她,脸上净是入迷不已的憨蠢神色。

那是她吗?

她怎会大眼圆圆、嘴儿开开,一副茫茫醉酒貌?又怎会放任他抚摸她的颊、她的发、她的耳垂和后颈,却没反击?

是言灵……他用言灵控制住她吧?

不然她哪会双手发软,无力垂贴在腿边,抡不起拳,挥不出力道?

直到狻猊下一句话蓦然惊醒她,这才看清他趁其不备,一连向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将她带进龙骸高城,跨入大殿。

镶满各色真珠珊瑚,植满珍稀奇异海草的华丽大殿上,热闹非凡,各式水中生物,原形的、人形的、半人半鱼的,样样皆有。

她看得目不暇给,还未能逐一瞧清楚,狻猊惊吓到她的那句话,成为殿内唯一声响。

他朗声说:「父王,儿臣为您送来您的五媳妇,请求父王主婚,允许儿臣迎娶心爱女子。」

他一定用了言灵!

一定!

一只龙子练啥言灵?!

他们该自命清高,不屑修炼旁门左道,倾力于强大的攻击术法才对。

言灵仅有三种人想练,一是天生没有练武才能之徒;二是不介意被归类在「擅施小计,不够光明正大」的小人之流;三是只想动口,懒得动手,不愿浑身沾到汗水或血水的怠情家伙。

她延维「以上皆是」,所以她练言灵,练得炉火纯青,靠它玩遍天下有情人,目前未尝败绩,吃过谁的闷亏……

今天却吃了满满一缸兼热乎乎的「亏」!

他踏进龙骸城大殿后的胡言乱语,一字一句,没有任何人阻止他,除了言灵有此「神效」,有哪家爹娘大人,乍见儿子抱来路不明的女人回家,儿子开口说要娶,爹娘没追问半句,连儿子将娶的女人底细完全不在意,立马点头答应,并吩咐左右尽速去办!

不是言灵力量太过强大,就是这家子有病!缺媳妇儿缺成了病!

她那时努力拒绝,试图挽救颓势,使出言灵说

「不急不急!准备个一百年我都不介意——」

狻猊的言灵,击破她的,以区区简单三字:

「我介意。」又补上:「越快越好,我等不及了。」也是以言灵加沉笑声道出。

她气的颤抖,险些原形毕露,就要在大殿里发飙抖出她的来意和阴谋,但狻猊总是快她一步。

「小乖,你也跟我一样迫不及待,是吧?」

下流!又用言灵!

「我没有那么急。我都等十年,再等十年没关系。」她咬牙回他,晕眩地对抗他强大术力。

「这怎行?我负你十年,现在,我连十日都无法再等。」他则是眸中含笑,她倔强不服输的表情,逗乐了他。

「别说什么负不负……我们分离十年,很多事,已经不是当年你我稔知的那些,我们应该……先好好重新认识彼此……」延维只想拖延再拖延,拖到她整完狻猊,把他的尊严践踏在丝履鞋底多踩两下,她就要爽快走人,才不陪他玩啥你嫁我娶的戏码!

「那可以慢慢来,咱俩有一辈子时间重新认识彼此,小乖。」他声音轻软,诱哄可爱娃儿一般,唇又徘徊在她耳边,哺喂着炙烫气息及酥麻嗓儿。

延维理智断线了,额际那条隐隐颤动的青筋,在抽搐无数回之后,一整个偾突而出!

「谁跟你有一辈子的时间?!你这种滥情畜生,免费打包送我我还嫌你太脏太娘太浑身女人胭脂臭!」她使劲推开他,痛快骂完,身心俱爽,娇哼一声,原本在狻猊怀里的软嫩娇躯顿时消失——她施展遁逃术,以形换形,远在百里外,情侣退散楼内的小几上,一张潦草写着她名儿的纸人,与本尊瞬间替换。

娆哼轻啐声,犹在耳畔,狻猊坏间只剩小小白纸人一尊,轻盈飘飘,在海水中,荡出一道笑弧,仿佛延维唇畔的美丽嘲弄。

她言灵术练得好,第二高强的,便是纸人替身术,第三则是幻影术,区区三招,打遍天下无敌手。

「逃得真快。」狻猊不急于追逐,执起纸人端详,难以辨视的鬼画符,泄露不出主人芳名底细。

怎可能逃得掉?

不,应该说,她未达到目的——他尚未弄清的目的——怎舍得逃掉?

狻猊清楚,那佯装「小乖」的不怪丫头,会再回来。

回他身边。

「老五,那女人是谁?你怎么一进来就嚷着要娶她?而且,她不见了耶!」四龙子看戏看得正过瘾,磨蹭下颏青髭,趣味盎然,等着后续发展,结果女角儿咻地不见,徒留他五弟和纸人一张,是怎样?他五弟被抛弃了吗?

大胆刁女!连他五弟也敢欺负,真是——

教人痛快呀!

「恩……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狻猊此话不假,他悠哉吸烟,银烟管与他此时咧笑的牙,同时散发耀眼光芒,愉悦心情写满俊脸。

刚刚无人对狻猊提出成亲一事发表高见,全是想看狻猊在玩啥把戏,戏只演了一半,女角儿中途退场,没头没尾,观众才纷纷发出不满之声。

「不知她是何人,你还要娶她?」七龙子难以置信地问。实际上,他比较难以置信的,是他五哥竟懂了成亲念头?!

那只「只要有人间香火吸,其余纷扰全与我无关」的怪癖龙子,也会有让他心动的女子?

「想看看她如何接招。」狻猊吁烟回答。

没料到她怕得跑掉了,像只大受惊吓的小鱼儿,一溜烟逃开,就算她装出多冷静的面孔,眸里深蕴的慌乱,仍是清晰可见。

「轻言迎娶一个你不识得的女子,她来临不明,万一她点头嫁你,你如何是好?」大龙子轻斥五弟鲁莽,但那副温润嗓音永远也听不出责备之意,轻绵绵,滑乎乎,每个字都教人酥麻入骨。

「她敢嫁,我敢娶,反正谁吃亏还不知道呢。」狻猊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紫眸弯如新月。本以为她有勇气接下他这招,硬着头皮和他结为夫妻呢,果然仍是太生嫩了,玩得没他凶狠。

她消失前一瞥,着实倔强可爱,无助的幼犬也都是这样看人,水汪汪,亮晃晃,眸中漾着水波,那对眼,漂亮得无法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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