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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乔行云仔细地为单老爹把了一刻的脉。

俊颜自始至终纹风不动,最后,他放下单老爹的手,微笑问道:“老爹吐血的症候还严重吗?”

“早上吐过一回,每次都很难受,像要了老命似的……”说不了几个字,单老爹又开始咳起来。

“阿爹!”单喜赶紧为他拍背,着急地看向乔行云。“行云公子,我阿爹的病能好吧?该吃什么药?”

“你爹的曹严重,事到如今,恐怕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他实话实说。

“什么?!”单喜闻言,虚软了下身子,也察觉阿爹的表情不对。“不,不会这样的……行云公子,请你再把把看……”

不是说行云公子的医术高明吗?她不相信竟连他都对阿爹的病束手无策,如果他没办法,那不代表阿爹真的无救了吗?

“没必要了,如今重要的是老爹剩下的时间,以及减轻他的痛苦。”乔行云虽然行医救人,但世上也有两种人他无法救,一是行恶多端的人,一是阳寿已尽之人,单老爹就是后者。

单老爹终于说话了。“好了,喜儿,不要为难行云公子,阿爹的病自己知道,这是神仙难救的病,也不干行云公子的事。”

“阿爹……”单喜眼眶红红地望着爹,觉得心痛又失望。

可是阿爹教过她,自己受的苦不可怨别人,若别人相助,自然要感激,而如果别人没帮忙,也绝对不能因此埋怨生气。

她记得阿爹的每一句教导,因此就算难过失望,她仍是抽噎了声,对乔行云致谢。“知道了,谢谢行云公子特地跑这么一趟,谢谢你……”

当乔行云看见她含泪的眼,心中忽然有股后悔。

但……后悔什么?

他乔行云给人看病,向来直话直说,有什么病该怎么治,能不能治好……所谓人各有命,他能救,代表对方确实有命;不能救,代表福分已尽。比起对病入膏肓的病人蓄意隐瞒,他更希望病人能彻底了解,把握时间。

“单老爹,您的时日恐怕不长了,这十天里……请您好好交代未了的心愿吧。”

“我的心愿……”单老爹脸色苍白地看着单喜,对她伸出依恋的手。“只有喜儿一个人,我只怕我走了,她会没人照顾啊……”

“阿爹!”

“对不起,都怪阿爹,没早些帮你许个好人家。”单老爹感伤地握住她的小手,不舍她就要变成孤女了。“你以后没了阿爹,谁为你担心亲事、盼你吃饱穿暖呢……”

“我不怕,阿爹。”单喜抹抹泪水,坚强地承诺。“我会捡柴,也会些手工活,一个人过得下去的。”

“那婚事呢?”

“喜儿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他会照顾我的,我保证。”

乔行云无言听着她说的话。她要保证什么?对自己生命一无所知的凡人,却口口声声说着美丽的将来,却不知在他几百年的修行岁月里,遇过最无能渺小的生物,就是凡人——“阿爹好想看到你遇到那个人……可惜啊……”

结论,还是想要延命增寿吗?

乔行云并非想不出办法,只是此举毕竟有违天命,与咒人索命一样,都会有无法预料的天理报应。

然而他欠单喜一个恩情,如果束手无策,他哪能还报此恩?如果不还清,这笔恩情将会记在他们的缘分簿里,拖累他的修仙之路。

“行云公子,老爹我可以拜托一件事吗?”单老爹忽然看向乔行云。

“您请说。”

“乔家家大业大,一定不缺仆人,不过……能不能请您收留喜儿?给她一个吃饱穿暖的地方就好,这样我也可以瞑目了。”

乔行云问单喜。“你觉得呢?”

单喜不想违逆阿爹的最后心愿。“阿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如果行云公子愿意,就让喜儿去乔府做丫头吧!”如果阿爹可以安心,她也愿意去乔府讨生活。

乔行云懂了,单喜的心愿,就是单老爹的心愿能成真。

他若答应单老爹的请求,那么她给他的恩,应该也能了了。“没问题,乔某保证,一定给喜儿姑娘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

之后,告别了单老爹,乔行云在单喜的送别下走出屋外。

“行云公子,谢谢你……刚刚帮我安慰阿爹。”单喜的颊边还带着泪痕,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勇敢,勇敢得能坚强面对阿爹的死,不让人为她操心。“我……就算日后不去乔府也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

乔行云听了,皱眉。“你以为我只是在帮你欺骗单老爹?”

“不不,不是欺骗,你做了一件好事呢,行云公子。”她对他摇了摇手,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你让我阿爹可以无后顾之忧,我很感激你,真的,所以你不用可怜我,我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去……”如果因为她而给乔行云带来困扰,那就不好了,她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

为何感激他?

他什么事都没做,应下的承诺还被她推了,不是吗?

这个单喜……怎么会这么单纯又耿直?

他修炼近千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尤其是当今这世道,他见过的人多半贪婪自私,为求富贵无所不用其极,就说进他乔家当差,是城里百姓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怎么可能会有人像她这样一口推却,一点也不心疼?

他不但惊讶,还很受挫……他不过想快快了结他们的恩缘,可是一个简单的报恩,因为她竟弄得他欲报无门,心里还沉甸甸的?

仿佛他冷血,仿佛他无能,真是闷……

想罢,乔行云敛住眼,从襟里掏出一颗药丸送给她。

“这是什么?”

“把这个给你爹服了,跟你爹好好过一段快乐的日子吧。”把药交给她,他转身牵马,说出他的决心。“然后来找我,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在那之后,单老爹果然如他所说,过了一段只有快乐的日子。

比起他所说的十天还多上一个月,单老爹的病仿佛好转了,他能下床,能跟单喜上山,父女俩天天笑着过日子,珍惜分秒的相处。

而后有一晚,单老爹一睡不醒,于是单喜知道,他去了早该去的地方,很安详、很满足……

乔行云似乎早已预料了一切,派来乔洪帮她处理后事,她什么都无须担心,好好地送走了阿爹。

殡期后,乔洪也带着单喜回到乔府。

“你来了。”乔行云就在门口候她,好看的黑眸对她微笑,他的温柔让单喜想起他那句——“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她的心倏地怦怦跳,好不正常。

然后她低下眼不看他,可是心还是怦怦跳,当他走来牵住她的手,她也被他手里的温暖给暖烫了心,暖红了小脸。

他亲自牵着她走进乔府,到一座开满梨花的院落,告诉她。“这就是你的住处,我的房间在后进,以后你就做专门伺候我的丫头,只要做我交代的事就好,我没说的事,你不必动手。”

“不必……动手?”

“意思是你可以过自己的日子,找自己的乐子。”乔行云更明白的解释。“不用觉得不安,府里奴仆太多了,本来就不缺你。”

“可是,我是公子你的丫头……”单喜低下头。他的那句‘不缺’让她突然有些难受,好像她在他的心里其实是多余的,让她刚刚喜悦的心像落了地,还压上了重石一般,闷闷的,失望又受伤。

见着她的表情,乔行云便发觉自己说话太直,改口解释。“我的意思是府里奴仆各安其分,你若多事会乱了他们的工作。你放心,我有很多事能分派给你,不会让你觉得自己在府里白吃白喝的。”

“原来如此。”单喜释怀了,也露出笑靥。“那公子想先派给喜儿什么事?你尽管交代喜儿,喜儿就算不会也会努力学,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乔行云把她的一尤一乐看进眼底,没想到她虽然单纯,还是个很积极的丫头,瞧她对自己毫不怀疑地信任,竟让他心底舒畅,好像自己既是她的主人,便也是这世上她唯一会讨好的对象,她只为他开心,为他发愁……

有个人的心里只住着自己,这滋味自然美妙,就是乔行云知道他对单喜的好不过是怜惜她的境遇,是他还恩的计划,他也不在乎她究竟知不知情。

相反地,他很乐于享受她对他的好感与信任,不管是她的听话,还是她的讨好……只有她能让他开心就好。

“事儿肯定是有,让我想想……”什么事够她消磨时间,又不需要劳力使粗?他想了想,目光忽然定住。“有了,喜儿,你懂香吗?”

“香?”

“不懂?”

单喜很慢地摇摇头。她出身于山野,没念过书,没过过大家闺秀的日子,怎么可能懂得什么香呢?

要从头学起?太好了。“我喜欢闻香,不如你为我学调香吧?”

“好,我学。”只要是公子喜欢的事,她一定努力学习,尽最大的力量讨他欢心,回报他对自己的恩情。

“那好。明天起,我会让乔善找时间来教你认几种制香的药材,然后再让你去香料行学学闻香,之后再开始调香。”

“好,我一定会马上学会的,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就好。”单喜信心满满,虽然她不懂香,也不了解制香,但她一定会在最短的时日里学会调香,她保证。

见她神情认真无谓,乔行云确定她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调香可不是一、两个月便练得起来的学问,普通人至少要一年才能掌握个大概,否则他怎么会找这差事给她?

然而见到这么有自信,他也不想戳破她的美梦,不如看看她究竟能努力到什么地步?

“对了公子,你喜欢梨花吗?不然院里怎么会种满梨树?”单喜好奇地问。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狐狸,他特别喜欢吃梨子,所以我把院里种满梨树,好让他常常吃得到梨子。”

“狐狸?”

“是啊,”他眯起眼,故意语带玄机。“是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狐狸?单喜一听,便想起那日在竹林遇到的白狐。

不知道那日用了药,他的伤好了没?还有那日他安慰她,结果隔天行云公子果然回到濮州,对于他的预言成真,她也还没有好好谢谢他呢!

她想想便问:“公子,是不是白色的狐狸都喜欢吃梨子?”

“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回答。“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我想好好谢谢他。”

“朋友?”他挑眉。“是只狐狸?”

“嗯,他正好是只白狐。”她说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现在这时候,要上哪儿找梨子呢?”

“要梨子还不简单?我正好有一颗。”乔行云将右手伸进左手袖里,霎时便从袖里抽出了一颗大梨子。“喏,这不就是了?”

“真的是梨子耶!”单喜看着他的无中生有,惊喜的目光对上他的。“公子,原来你还会变把戏啊!这梨子究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原来他不但会治病,还会变把戏,比起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公子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单喜惊喜极了,不但心生崇拜,还主动翻看他的袖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偷藏了什么机关。

乔行云甩甩两袖,只说这是他的“秘密”,任她问急了也不告诉她答案。

横竖她是为了报答那只“白狐”,那么他也愿意为她耍点小法术、逗她开心,见到她那副欣喜却又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他的心情也愉快了……

****

隔日,当乔行云唤来乔善,要他教教单喜认药材时,才发现单喜不见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房里的床榻丝毫未乱,就连乔行云也摸不着头绪,这丫头是跑哪儿去了?

昨日她明明很开心的进了府,对他的安排也很欣喜,不可能是连夜出逃,但若不是逃跑,她有什么理由凭空消失,连句话都不留?

还是,她想起有什么要是未办,所以急急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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