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舞台上,彩排敲结束,定格画面是废墟间被如血残阳笼罩的屹立不倒的战马。
武靖宜淡淡望向台上,演员错背漏背不下十五处、灯光还是有好几次打错位置、还有道具……让他们换幕时快进快闪却还是让自己看到搬东西的身影。这整部剧她在心中演练了不下百回、烂熟于心的剧本,闭上眼都能描述的每一场每一幕的每一处布置。眼前这个丁导相当满意的彩排只达到了她要求的八成。
总会有那么一天,她脑海中的画面会在舞台上被淋漓尽致的诠释。就某些方面而言,她固执得近乎顽固,就如同那个习惯坐在沙发右边、习惯将麦片按纤维含量摆放、习惯了每天晚上都吃固定食物的谢尔顿。
呼。自己怎么会想到《生活大爆炸》中的男主角。若不是昨天在搜索贝克特的资料时,无意间看到《生活大爆炸》的链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工作忙成这样的情况下还通宵去追看美剧的。
一开始她纯粹只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何念到底介绍了什么“深奥”的片子给那位前台女孩看。却没想到自己一看就入了迷。不是情节多强的片子,也没有俊男美女,只是一群科学宅男和一位单纯的金发女孩之间由日常琐事所引发的种种搞笑事件。在看片间歇猛然发现闹钟指针已经指向五,意识到自己竟然看这部美剧看了整整一晚时,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或许是在复杂的环境与叵测的人心中被浸染得太久,所以那些单纯的因为一本科幻漫画就能兴奋不已的宅男和那个带着明星梦却脚踏实地在芝士店打工的金发女孩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般深深吸引着她,那是个没有功利性的角逐没有尔虞我诈的世界。可惜的是,电视只是电视。真实的生活谁能逃得开这些,无论是科学家还是快餐店的计时工。
武靖宜夹着牛皮纸文件袋,优雅地立在了前台桌前,“请问去监控室怎么走?”
“这位小姐,你去监控室有什么事吗?”前台小姐抬起头来问道,鹅蛋形的脸孔白里透红。
武靖宜端详着那张没有黑眼圈、没有细纹、没有任何斑点的年轻脸孔,这才发现,原来那天远远看到的那位前台小姐近看是如此年轻可人,她应该才二十出头吧,淡漠的眸扫了眼对方胸前的名牌,暗暗记下了邓如贝这个名字。
“我有事要找一下何念何先生。”武靖宜微微一笑,眸色锐利不减。
“你找何念吗?”邓如贝听到“何念”的名字,不由多看了武靖宜一眼,既而从桌上拿起电话,拨了个分机号,在电话接通那刻,邓如贝的声音比刚才接待武靖宜时更娇柔几分,“何念吗?有人找你。”邓如贝听到对方的答复后,用手遮装筒,抬眸问武靖宜道,“请问您贵姓?”
“我叫武靖宜。”武靖宜直接报出了全名。
“哦。”邓如贝将手至话筒处移开,仍然娇着声道,“何念,她说她姓武。让她待在原地吗?好的。我知道了。”
邓如贝挂断电话后,对武靖宜露齿一笑,明媚而动人,“武小姐,你先在大堂区坐一下。何念马上就来。”
武靖宜应了好,未做疑问便选了张靠近正门的位置坐了下来。想来这位前台小姐也没可能对自己为什么不能直接去监控室的原因给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复。
武靖宜望着转门内进进出出的人群,有些不习惯这种别人都在忙碌而自己却无所事事的状况。她一直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可是随着职位的节节攀升,她已经不再习惯将时间花在等待别人上,至少不再习惯将时间花在等待地位远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望着桌上的文件袋,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叫个快递而要自己来跑这一回?
“抱歉。让你久等了。最近还好吗?”
武靖宜望向转门的视线悠悠回转,淡淡落在一身保安制服的何念身上,“坐吧。鉴于你我都很忙,寒暄之类的话能省则省吧。这里是你要的名单。”
何念依言坐下并顺手取过桌上的文件袋,利落地解开文件袋取出名单看了起来,“我很意外会见到的是你。我以为会在大堂等着我的是你请的快递。”
她思量着他话中的意思,那个“意外”是褒是贬是惊是喜?
“这份名单关系到22日的茶话会,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我能轻信快递的传话能力吗?”她挑着眉反问道,显然是将那个“意外”归为了贬意。
何念放下手中的名单,注视着武靖宜的双瞳极其深邃,“你有没有试过去相信别人?”
相信别人?谁?保安?他?还是身边那群如狼似虎的同事?
“如果这个人的能力值得我相信的话。我会考虑。”她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任何无形的事物都可以化作有形的量来放在天平上过重。比如她的信任和对方的能力。
听到这个答案,何念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信任原本只是一种简单的与生俱来的感觉。你却将它捆在了能力上。将一种种原本应该用心去感受和领悟的美好感觉都系上一道道沉重的现实枷锁。这样的你,不会因为被现实拖住双翅而遗憾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第一次见面,他扮演了装修工人的角色;第二次见面,他扮演了保安队长的角色;今天呢?是否又打算扮演神甫的角色?可惜她周围太多科班出生的演技派,所以她对表演欲旺盛的人并无太多兴趣捧场。
何念看着一脸冷然的武靖宜,无声吐了口气,“抱歉。我只是……呵。”他自嘲地摇头一笑,将“一时感慨”生生咽回,“我们讨论名单吧。”
“我的时间总算可以停止被浪费了。”她谢天谢地。
何念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眼神已专注于那份名单上。
“名单的右边我配了每位导演的一寸照以方便你们在门口迎宾时能分辨来宾身份。”武靖宜指了指名单左边时不时出现的星号,“打星号的这几位导演是要重点关注的。这些导演年纪都大了,身体非常不好,而他们又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和陌生人接触时的‘原则’。”武靖宜手指向打了星号名单所在列的最右边的备注栏,“我在这里标明了注意事项。请必务在派人时,注意避免这几点。”
何念扫了眼注意事项,竟然有的是不能有头屑;有的是不能比自己高;有的是不能有酒窝……好吧。这所谓的原则和注意事项其实分明就是那些老人家的怪癖才对。说真的,他很怀疑经过这么“严格”的筛选,还剩几个保安是能见人的。
“另外就是这里。这里我写了一些可能出现的安全意外……”武靖宜说话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呜呜地震动了起来,“……你在这里也可以留心一下。”
何念看了眼仍专注于名单解释的武靖宜,好心提醒道,“武小姐,你的手机响了很久了。”
武靖宜连看都没分神看一眼那只手机,“我不习惯说话时被打断。无论是手机也好人也好。”
很明显,她其实听到手机响了;更明显的是,她对于他的提醒非常不悦。
何念微微侧头,轻捏下巴,打量着眼前这个聚精会神的女人。她做的名单完美到滴水不漏、她对工作的热情超过了一切、她待人接物老练而冰冷。为什么这种几种感觉加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工作机器?
她其实长得还算动人、专注的模样也隐隐有那么几分小迷人,可是,他却半点也感觉不到她的温度,虽然有着普通女人的外在,但他每次靠近她,都只嗅到冰冷的金属的气息。在遇到她以前,他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一种人,没有清晰易辨的喜与怒、没有受周遭影响而波动的情绪、没有超出掌握的感性时分,他们只是冷冷的理性的活着。
“你在看什么?”注意到何念紧盯着自己的视线,武靖宜不自然地挪了挪支在桌面的手臂。
“我知道这样问可能又会换来一次尴尬,可是你连至少看一眼确定对方是不是你需要理会的人的时间都没有吗?”
“即使对方有急切的需要,我难道能放下工作去处理吗?”武靖宜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不能,“所以不如全心全意把工作做好再专心去解决那些该解决的。”
这番话让何念无言以对。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热爱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时间、朋友、生活并热烈地希望他们能感受到;他享受着生活中任何的顺流与逆流,尽情地大哭大笑;他将人生视作一场旅行,无论起点与终点,他要的只是旅途愉快。
为了一份仅是维生用的工作竟然放弃了所有去感悟人生的机会,冰封了所有用来表达自我的情感,这真的值得吗?
有了面包就可以舞蹈了,为什么非要为面包夹上XO酱、配上等红酒再外加一个现场乐队才觉得穿着华服的自己有了可以转动身体的理由?快乐,就是被加了太多条条框框才会被深深锁起来的。太多人在寻找被条条框框包围的快乐时,本末倒置,以为找到条条框框就能找到快乐,结果那些条条框框渐渐把自己裹住,锁在了快乐之外。
何念的眼神移回到武靖宜身上。眼前这位拥有能干、高薪、高职等等等许多条条框框的女人和自己这个手中仅握着两三根木条的男人,到底谁更快乐一些?活在物质世界的她和活在精神世界的自己,哪一种才是更接近人生真谛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