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偎红依翠的时候,哪里还想到别的?

“霍少爷,再喝一杯嘛。”吴侬软语再度入耳,霍千重皱眉忍了半天之后,终于一掌将那具主动贴过来犹如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推了过去,“一边去!倒酒就倒酒,别跟我腻腻歪歪的!”

他现在的心情超级不好,谁惹到他是谁倒霉!

趁早离他远一点!

他要严肃地再更正一点,他不仅讨厌想要嫁给他的女人跟他腻歪,还讨厌女人不分时间地跟他腻歪!

已经是第三天了。

从那天离开霍府之后,他就来到运河畔的花船上,一步都不曾离开。

胭脂醉好酒,丝弦舞杨柳。

只是再怎样的美酒,进入他的喉中,仿佛都失去了滋味。

再怎样柔美的舞蹈,再怎样动听的曲子,对他来说,仿佛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因为他的心中,已经被愈来愈勃发的怒气给占满了。

无法忘记那天他愤然离开之前,那个该死的女人那种仿佛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就好像出嫁对她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她不介意嫁到哪里,也不介意嫁给谁,她只要求她的夫君只要在纳妾之前休了她,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人,她根本——

完全不可理喻!

“霍少爷,怎么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船上的花娘被他推开之后并不生气,一径拿起了琵琶,“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她说着话,纤指拨弦,抬头对他一笑,随即便弹了起来。

霍千重哪里有什么心情听她弹曲子,只能带着丝愤愤喝下了杯中的酒,只是喝下去之后,不仅没有将他的烦躁消弭下去,反而让他更加坐立不安起来。他看着那弹琵琶的花娘,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慕容休和傅尚洵这两天也不来找他,居然让他一个人在花船上听这种无聊的曲子——

“别弹了。”冷冷地抛下一句,他陡然起身。

“霍少爷,你要去哪里?”见他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弹琵琶的花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霍千重却没理她,径自利落地出了船舱。

直到出了船舱才发现,原来外面又下起了雨,雨丝如丝绕雾缠一般,在水面之上仿佛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烟雾似的,风袭来,沾衣欲湿。

颇为烦躁地皱了下眉,船舱里的花娘却已经追了出来,含笑伸手递给他一把雨伞,“霍少爷,外头有雨,还是撑着伞吧。”

“不必了。”拒绝了花娘的好意,他径自跳下船,随即大步离开。

雨丝落在他的发间,逐渐形成一颗一颗细小的水珠,他完全没有在意,兀自走得飞快。

他要回霍府,但是——

不要自作聪明地认为他是回去看那个女人,难道他不可以回自己的家吗?

他才不会因为那个女人让自己陷入有家归不得的窘况!

凭什么她可以舒舒服服待在霍府,他却要在外面无聊得想砍人?

再次陷入对某人的激烈讨伐中的霍千重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又一次在心里提到了那个让他切齿咬牙的“女人”了。

他走得很快,直到看到自家楼阁的飞檐屋角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犹豫片刻,他放弃了从前门进入的“正途”,左右看了一眼,悄悄绕到霍府后院的位置,翻墙跳进了霍府。

后院无人,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下人也没遇到。

他放下心来,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刚才一路行来,一直下雨,到家后湿了大片,粘在身上,特别不舒服。

怎么着也该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再换身干净衣服。

想到马上就能脱下身上这套湿衣,霍千重满意地笑了一笑,只是他那笑意尚在唇边,耳畔却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其实我倒希望这后院多种些蔷薇。”女子轻柔的声音略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意,来自于后院假山之上的凉亭内,此刻距他,也不过一条长廊之隔的距离。

“蔷薇虽好,未免失之粗陋,还是不若牡丹真国色。”这个斯文俊秀的声音,分明就是傅尚洵发出来的。

“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各花入各眼,更何况,”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蔷薇易养好种,香气浓郁,我还是比较喜欢它一些。”

她的话音落下,一个闲闲无聊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说你们两个,难道关于这院中要种什么花,值得讨论那么长的时间吗?与其这般,还不如讨论讨论杯中的茶……”

慕容休?

霍千重陡然眯起了眼睛,随即轻巧移到隐蔽的位置,冷眼朝那凉亭中扫了过去——

只见凉亭只内,石桌上的茶尚冒着袅袅暖意,而慕容休和傅尚洵居然与“那个女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一副话语投机的模样。

这几日不见慕容休和傅尚洵,他还以为他们有事要办,但是却没想到,原来他们在这里?!

而且还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备受打击的霍千重双手一紧,手指骨节顿时发出了“咔咔”的声音,他瞪着那凉亭里的三个人,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该先冲上去吼一吼那个女人,还是先抓回两个好友,怒斥他们居然重色轻友?!

重色轻友?

切!

他突然冷笑起来,她那副苍白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颜色,她……她……

霍千重突然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想到拜堂成亲那日的她一身红衣的样子?

甚至他还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日她眉翠颦低,樱唇微启,略带着一丝惊惶的表情。

她……居然也有美的时候……

“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陡然传来一个声音,霍千重被吓了一跳,火速转身,防备地对上了一张俏丽的脸,穿着浅绿衫子的婢女此刻正茫然又戒备地看着他,手里端着的点心盘子微微倾斜,似乎只要他一动,她立即便会一盘子砸过来似的。

“玳瑁?”凉亭上的人察觉到了,于是探头朝下看去。

霍千重瞬间做贼心虚一般回头,于是便狼狈无比地对上了三双含意迥异的眼睛。

“千重兄?”傅尚洵淡淡地挑了下眉。

“呵,逃家的男人终于想到自己还有家眷了?!”慕容休笑得分外可恶,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

霍千重下意识朝“她”看了一眼,但是她却没有什么表情地转过了头去。

就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让他顿时心里冒出火来。

他大步走过去,冷哼一声:“原来是有人陪着,难怪不在意是否被休!”

祝宜宁脸色顿时微微发白,抬眸朝他看去。

霍千重瞬间对上她如点漆般的黑眸,心下莫名一跳,为了掩饰,他再度冷笑,“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如今已经嫁进我们霍家,不用我提醒你怎么避嫌吧?”

“千重兄……”傅尚洵似乎有什么话说。

但是霍千重却回眸横他一眼,然后突然抓住祝宜宁的手腕,脸黑黑地瞪她,“你跟我来!”

“千重兄,嫂夫人一介女流,你不是要动手吧?”慕容休看他那种粗鲁的举动,立即挑起了眉。

“我才不会打女人,只不过,有些话我要跟她好好地‘说一说’罢了!”霍千重冷冷一哼,随即抓着祝宜宁就离开了凉亭。

或许是气过头了,所以他抓着她大步走去的方向,居然是他们的新房所在地,只是他此刻心里烦躁,根本就没有在意,直到重重推开门,将祝宜宁推去房内,他犹未发觉,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摆出一副睥睨的姿态,“你这个女人……”

祝宜宁却突然一笑,笑意虽浅,但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分明异常。

他呆了一下,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想说的话是因为她这一笑而打断的,但是分明就是。

他看着她那笑容,顿时不自然起来,索性以黑面冷冻她,“你笑什么笑?”

“不是说别奢望你会踏进新房半步吗?”她依旧带着那抹浅浅的笑意,似乎有点讽刺,“还说什么,我要是想当霍少夫人,就随便我当个够,至于你想在外面怎么玩就怎么玩,我管不着,也不用管——怎么今天终于回来了,就立即自毁前言进了新房?”

霍千重这次完全愣住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恼羞成怒,“你——”

“我答应老夫人嫁进霍家的时候跟老夫人说过,我会恪尽做妻子的本分,自然不会做出让霍府蒙羞的事——”她挣开他紧握的手,淡淡走到一旁,然后回眸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要为刚才在凉亭上说的那些话向我道歉。”

“道歉?”霍千重差点跳起来,“你想都不要想,本少爷从来不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

“那真是太让人吃惊了。”祝宜宁转过身来看着他冷笑,“霍家家大业大,我以为家教也该不错,却没想到,居然会教出一个不知道道歉为何物的粗人——”

霍千重被她一激,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人已经朝她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推靠在墙上,“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下手也不知道轻重,于是祝宜宁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墙上,肩膀顿时吃痛,她忍住没有吭声,可是一双眉却还是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意。

霍千重虽然还在暴怒中,但是这样近的距离,他顿时清晰地发现了她脸上的那抹痛楚,心里一沉,他下意识惊慌开口:“撞到你了?”

什么?

祝宜宁原本还在忍痛,如今听到他这么天外飞来一句,顿时下意识朝他看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完全可以看到他脸上的那抹浅浅的、掩饰得很好的慌乱。

他——

祝宜宁若有所思,眼神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见她许久都不说话,原本还想检查一下到底她是撞到了哪里的霍千重冷不防抬眼看到她古怪的眼神,他一时局促,突然重重放手,将她朝一边推去,脸上竭力做出漠不关心的表情。可是当他发现实在是很难掩饰之后,终于再次发火,“反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着就是,不许你跟那两个人在一起赏花品茶,你要是有那么多时间的话,就待在房间里绣花!别再让我看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说话聊天!”

他说完之后,大步就冲了出去,狠狠地甩上了门,把一旁从刚才跟到现在却一直都没敢上前的玳瑁吓得脸色更是苍白。

挟带着那种火气重新冲回凉亭,慕容休和傅尚洵居然还在,坐在那里似乎很是悠闲地继续品茶,他往他们面前一站,然后就开始发火,“你们太不够义气了,明知道我不在霍府,居然也不来找我,却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赏花品茶?!”

“生气了?”慕容休却笑着不怕死地去捋老虎毛,“我们不去找你,自然是因为你实在不如霍府的‘新少夫人’有趣啊。”

“她有趣?”霍千重立即冷哼嗤笑,“慕容,我没听错吧?”

“千重兄,你这位夫人其实很有意思。”傅尚洵斯斯文文地开口,“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多多接触,就知道我们所言非虚了。”

“鬼才想要理她!”霍千重此刻根本听不进这话,一想到刚才她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他不自觉地就会发窘,恼羞成怒之下进而发火。

慕容休却依旧笑得既暧昧又意味深长,“千重兄,你这位夫人是很不错的人,虽然这亲事是在老夫人的一手操纵下进行的,但是你又何必无缘无故迁怒她?”

“我无缘无故?”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之后,霍千重顿时把新仇旧恨算到了一起,“我才不会忘记她是怎么对我的——你们两个,若是朋友的话,以后就不要理她!不然的话,朋友都没得做!”

这跟孝子闹脾气有什么区别?

傅尚洵跟慕容休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位霍大少爷,根本就是性格还不成熟的“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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