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十里长街,行人穿梭,商铺林立,京城的繁华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自幼长于草原,住惯了帐篷,从未见过如此气派的楼宇。小时候听母妃描述过,却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新奇与震撼。

而一路上小心防备的心思,此刻也因为眼前的热闹景象而稍稍放松下来。

突然,马车颠了一下,前方似是出了什么状况,才导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玉哲撩开帘子,抬头望了出去。

原来是街中央突然闯出一个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模样娇俏的姑娘,同她一般大的年纪,粉雕玉琢的面容瞧起来很是讨喜,穿着粉红锦缎的衣裳,一见便知是出自富贵人家。

京城天子脚下,敢拦住安淮王去路的人,统共也找不出几个来。

避走的路人自然是认识她的,皇上册下封号静阳郡主、当朝左相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苏宛然。

段辰在前面驾马,自然是认得她的,且一见她便露出想避而远之的表情,可又回避不了,只好跳下马车,硬着头皮道:“拜见郡主。”

苏宛然叉着腰,笑眯眯地看了段辰一眼,却是冲着马车里唤道:“东方离,出来同我谈谈吧。”

车帘撩开,东方离自马车里望了过来,逢上她的笑脸,亦回了一个温然的笑容,道:“敢拦住我去路的人,我想也只有你这丫头了。”

苏宛然半点愧疚之色也无,理直气壮地回道:“我拦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说。而且为了等你,我都已经在此候了几个时辰,很闷人的哪!”

东方离也任她抱怨,笑了笑道:“我还要先回宫中向皇上复命。你若真有什么事,明日可以去我府上找我。”

苏宛然露出懊恼的神色,心想她为了等他苦候在此许久,结果却是白等了一场。皇命有时候还真是个恼人的东西。

“那好吧,我明日一早就去你家。到时候你可哪里也不准去,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交代完,她既不施礼也不打招呼,直接方向一转便离开了。

马队再次启程,玉哲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敢对安淮王那副态度的人,且还是个姑娘家,想来也是关系匪浅。

其实临行之前,阿爹已经将东方离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她。所以依照推断,方才那姑娘应当是东方离的未婚妻子无疑。

当朝左相的千金,皇上宠爱的小郡主,亦是幼年时便与安淮王定下鸳盟的未来王妃。想必也只有她这样的身份,才能让安淮王对她露出那般温和的态度。

阿爹告诉她这些,是因为担心她随他回了京城却得不到名分。她却是丝毫也不担心,她同他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并非男女之情,她选择靠近皇宫,这一生就未想过再嫁与什么人。

一时的依附也只是权宜之计,待觅到机会,她会很爽快地自他身边离开。

安淮王的府邸位于皇城边郊,依山而建,远离市井的喧闹,几重门庭,显得十分气派。

马队一行刚在门外停顿下来,府中总管已经领着仆人恭敬地迎了出来,而门外候着的还有另一人,内务府的总管。

内务总管见到东方离,行完礼之后便道:“禀王爷,皇上此刻在御花园中等着您,交代老奴通传您一声,要您回来后就直接过去。”

他的皇兄,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耐心却是依旧未培养出半分来。

另一边,段辰领路,引着玉哲进府中去。

东方离的目光淡淡瞥向那边,停顿了片刻,回道:“知道了,本王现在就过去。”

转过身,他重新登上马车,朝宫中行去。

气候已经入了四月,御花园中好些珍稀的花都开了。

四月天里雨水尤其多,难得一日才放了晴,皇帝便领着最小也是最宠爱的皇子东方胤在后花园里游赏一番。

八角亭中,宫女们正动作利索地撤走石桌上吃残的果饼物什。惺子因为尚年幼,所以宫规礼仪仍不太懂得遵守,喜怒全都展现在脸上了。

孝儿眼力尖,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自回廊里缓步走近的人,当下眉开眼笑地喊了一声:“十六叔!”

话音未落,他已经跳下石凳,朝来人跑了过去。

东方离一把接住他,将他抱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发笑道:“胤儿,半载未见,有没有想念皇叔?”

走至亭子中央,他将惺子放下,朝皇帝躬身施了个礼,“臣弟参见皇上。”

皇帝笑了笑,挥手道:“不必多礼。此番出行,想来也是累坏了十六弟,朕还要感谢你才是。”

东方离不露声色地笑回道:“虽然与行军打仗不同,但亦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皇帝点点头,“有劳十六弟了。”捋了捋胡须,状似不经意地又问道:“皇弟此行,是否已经将玉哲郡主带回?”

东方离简单回道:“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朕实在是有些好奇,那孩子生得怎样一副容貌。”

东方离掩去眼中的冷厉之色,温言回道:“容貌只是中人之姿,不过臣弟却是对她一见倾心,故已经向族长求得了允准,将她带回了府中。”

他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瞧一瞧皇帝的态度。

果然,皇帝的脸上闪过讶色,随即面露不悦地道:“十六弟你未免有些鲁莽了,我同意你去领那孩子回来,只是因为那时你人在边关离得近。至于将她带来京城是何原因,你只怕并不知晓吧?”

“臣弟的确不知,请皇上明示。”他就是因为太知道皇帝的心思,才会说方才的那番话。

“朕念及容桢,心中十分想念,想必她的妹妹与她至少有一两分的相似,即便如此朕也觉得宽慰了,所以原本朕打算立玉哲郡主为妃。”

东方离的眸光瞬间转暗。容桢,这两个字像是带着刺一般自他心上划过,多年之后的今天,依旧会让他心意难平。

“臣弟的确不知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恕罪。”

说是这样说,此刻人在他的府上,他与她一路同行回来,发展至哪个程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皇帝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分上再纠缠也讨不到便宜。说是君臣,安淮王执掌兵权,他这个皇帝在他眼里,其实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况且他早已做过心理准备,那孩子留在安淮王身边,对自己来说未尝就一定是坏事。

“罢了,既然十六弟你有心且先了朕一步,那就让玉哲公主暂时住在你府上吧。只是你已经定有婚约,朕却因为看在容桢的分上,不愿你委屈了她的亲妹妹。朕说这话,你可明白?”

“臣弟明白,谢皇上成全。”

皇帝或许在为政上昏庸无能,但论及心机却并非泛泛之辈。在多年后的今日将容桢的妹妹牵扯出来,全是因为一旁那个正玩得开心的八岁孩童。

东方离状似宠溺地看向惺子。他知道那是皇帝最后一招的棋子,只不过最终会为谁所执,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转眼玉哲已经在王府里住过半月。

论处境,她一直被当作上宾对待,锦衣玉食,奴仆随侍。

只是这半个月里,她只在匆匆间与东方离照面过几次,大半还都是他离开时,她勉强瞧了个背影而已。他说带她回来有自己的目的,却是迟迟也未见有什么特别的行动,而这种一时的安稳反而令她坐卧难安起来。

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连东方离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能够进到宫中去。

被指派来侍候她的婢女叫红映,年纪与玉哲相仿,是个手脚麻利脑筋机灵的丫头。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玉哲倒是对她放下了不少心思,心中烦闷了,也会同她说说。

“红映,你可知王爷这段日子在忙些什么?我每回瞧他,总是急匆匆地进出,晚上也回来得极晚。”

红映只当郡主是对王爷倾心却无法相见,才会心中郁结不欢,当下劝慰道:“每年春日里,皇上都会去西山的围场狩猎,王爷这几日是在负责安排一些事物,所以才会忽略了您。”

玉哲点点头,原来如此。想不到他一个领兵疆场的人物,回到京城里居然还要理会这些繁杂的小事情,难道他那个王爷当得并不似外界瞧着的那么风光?

“那几时才会结束?”

红映想了想,也不确定地回禀:“总还要个几日吧。”

这样漫无边际地坐等,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看来她得想想法子才成。

这边她正蹙眉想着,门外有婢女俯身禀告:“郡主,王爷请您过去。”

玉哲的脸上浮现诧异之色。

她这里正愁着呢,没想到他倒像是知她心意似的,立即就来找她了。

“知道了,我就过去。”

管家在前面领路,玉哲一身的汉服装扮,提着裙摆小心地随行其后。

她来到王府也算寄人篱下,自然是人家给什么就穿什么。下人送过来的都是些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穿起来十分繁琐,她努力适应了半个月也未能适应过来。

途中经过花园水榭,瞧见园子里的春花都开了,姹紫嫣红的颜色十分讨喜。她看着,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管家见她迟迟未跟上来,转过身恭敬地唤道:“郡主,请随老奴这边走。”

她抬头一笑,拾步跟上。

书房中,东方离正背着身擦拭着自己的那把长剑。

管家立于门外低声禀报:“王爷,郡主来了。”

他闻声,侧身望来一眼,“知道了,下去吧。”

管家退了下去,只留下玉哲独自站在门外,心中自然十分别扭。

“王爷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东方离看着眼前的人,一袭的杏色锈金长裙,绾着简单的发髻,如何看,都是一副秀丽温婉娇美动人的模样。尤其是她做这一身打扮,加上容貌上的五分相似,竟依稀让他生出了片刻的恍惚心思。

玉哲见他迟迟不回话,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王爷?”

他顿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回过神,从容应道:“明日皇上要去西山狩猎,下旨召你随行。你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一同走。”

皇上狩猎出游,为何会突然找上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她对那个万人之上的君王提不起丝毫的景仰与敬重之情,事实上,她心中最厌恶的那个人,正是他。

不过转念一想,她或许可以见到那个孩子。

“我知道了。”

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长裙,心中微微有些不满。他找她来也不过就是传个简单的话,既是如此找个下人去告诉她一声不就成了?害她白跑一趟,方才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没事我就先回房了。”她神色哀怨地提起裙摆,转身出门。

他的声音却自身后传了过来,有几分的停顿,才低声道:“你明日不要穿这一身衣服去,换身简单朴素些的装束。”

玉哲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听他话的意思就是嫌她穿这一身衣服难看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安排给她的。

“我会记下的。”

“嗯,那你去吧。”

房中的人淡应一声,收回目光。

并非是她这一身的装扮难看,而是她如此的模样与某个人太过相像,明日若是让皇帝见着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于他眼中,她的利用价值掩盖掉了他心中的其他情绪。而方才第一眼见她时的心思动摇,应当只是出自他对某个人的思念,与她无关。

自多年前心中的人离世之后,在他的人生里,举凡与他相关的事情,都是无关风月情长。他的人生里,亦是再不会出现“感情”这样可笑的字眼。

皇上出行,带的自然都是得力的干将和他愿意放在心上的人。

西山围场位于京城二十里之外,一行队伍浩浩荡荡自广安街上穿过,所到之处百姓皆要跪地恭送。

除去奴仆,皇帝领头前行,高头俊马原本很是神气,只是他已近暮年,自然不似随行一旁那俊美无比的安淮王更能引人目光。

两人年纪相差甚远,那样一前一后行着,倒更像是年迈的父亲与风华正茂的儿子一般。

当然,这种话寻常百姓也都是在心里偷偷说说,又不是不要命了。

安淮王今日一袭暗紫劲装,紧随于皇帝的马匹身后,两侧则是护行的大内侍卫。

而段辰则是紧步跟在自家王爷的身后。他看起来是安淮王的贴身小厮,实际上已经官拜四品带刀护卫,战场上举军杀敌之际,他亦是一马当先的先锋将。

他见皇帝的马骑得远了些,便将马往主人身旁的位置靠近了些,压下声音禀报道:“王爷,玉哲郡主的马车落到队伍后面去了”

东方离闻言,并不担心,低声吩咐道:“你也放慢速度,一路要负责暗中守在她周围。”

“是。”段辰领了命,放缓了行进的速度,退到队伍后面去。

东方离回头侧目望去一眼,神色沉了下来。

行去半日,一众人等抵达了西山围场旁的别苑。

别苑早已经接了旨布置妥善,安顿下来之后便是进膳时间。待所有的事情基本安顿完毕,天色也已经晚了下来。

适逢月中,月亮已近似圆盘状。

玉哲待在自己的房中,守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此番出行,惺子的确是一同前来的。虽然一直到现在她也未能见到他的面,但一想到明日猎场之上必然能见上,她心中便觉得十分欢喜。

之前一路上她还在揣测着皇帝的居心,但眼见一整天都过去了,自己也未受到什么为难,便在心中怀疑这个旨其实根本就是东方离自己下的。

当然于她来说,她还要感谢他才是。

月色太好,她闲坐到现在,却仍旧是了无睡意,索性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虽然只是猎场别馆,但依旧是九曲回廊庭院繁多,十分的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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