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暖儿姑娘好。」他尴尬笑着。

她点头,扯了嘴角,笑不成形。

「刚刚下人们议论的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上?胡扯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放上心,该担心的是后园的三位夫人,干她底事。她不过是个妾身未明啊。

「相爷担心您」

「我没事。」才落下话,她转身就走。

没事,她的确没事呀!相爷娶公主,三百年前就听过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

娶回公主,更上一层,从此皇亲国戚,一路飞黄腾达,好得很,怎不大声嚷嚷,嚷得人尽皆知,让她也来为他恭贺、沾沾喜气?

她会说很多好听的词,琴瑟和呜怎样?百年好合怎样?还是念念诗词呀,她也挺在行的……

终于,项暖儿成功了,嘴角成功地往上扬。

真好,她笑出来了呢!这才对嘛,人逢喜事精神爽,主人家要办喜事,她这个客人自然该同欢同庆。

可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往上扬,却没注意到泪水往下瓤,一点一滴一串……

那些数不清楚的伤心呵,串成珠帘脱瘤而出。

她没注意到自己迷了路,没注意到自己跨进后园,只是走啊走,以为走得够远,那扭着、扯着的胸口,就不会疼得那样厉害。

算什么呢……那些夜夜贪欢的夜晚?算什么呢……那些甜言蜜语的清晨?算什么呢……她无聊的心情转折?

她不是清楚得很吗?女人之于他,不过是受豢养的宠物,喜欢的时候多疼两下,不爱的时候,连看也懒。

蠢,后园里那三位娇贵无比的夫人还不足以当她的借镜吗?

蠢,他早说过,她不过是个玩具,了不起是个特殊一点、有趣几分的玩具,她居然笨到去在乎他的心。

全是她的错。

她太自负,以为自己很行,以为坚持不当宠物,他就不会视她为宠物,问题是,不管她怎样,他都当她是宠物。

人人都说他对她偏宠,可那又如何,总有腻了的时候。大家都说相爷对她特殊,那又如何,今朝新人明日泪啊!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辞了吧,这颗心,辞了吧,他不承接的风情……

「瞧,是谁呢,原来是暖儿姑娘。」凤夫人的声音传来,她偏头,看见三个夫人聚在凉亭里面品茗赏花。

「暖儿姑娘怎会到后园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蕊夫人怯怜怜的说。

相爷下令了呀,她们不行到前面打扰暖儿姑娘。

桂夫人咯咯轻笑。「难不成,暖儿姑娘也和我们一样被打入冷宫了?」

「就算现在没被打入冷宫,也快了吧?七公主再不久就要嫁进门,听说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呢。」

凤夫人开心极了,好不容易一场痛快自己送上门,她不乐和乐和,怎对得起自己?

「不如,暖儿姑娘和我们一起,讨论如何讨七公主欢心吧?」桂夫人笑说。

项暖儿只是静静看着她们。如果她也被豢养了,早晚有一天,她会变得和她们一样可悲。

摇头苦笑,她缓缓前行。

走多久?不知道,这相爷府太大,大得她迷路,也迷心。

不知怎么走的,最后她走进一片竹林,竹林里有幢老旧竹屋,风飘飘吹过,竹门咖咖呀呀开开关关,几叶枯黄竹叶落在脚边。

那日,他带她往哪里去?不记得了,只记得那里也有一大片竹林。那时他随手童起几叶竹片,编编折折,摆弄出一艘小船。

她托着船,笑说:「只恐双溪炸舰舟,载不动,许多愁。」

他回她,「哪来这么多愁,看见小船,你该联想到——船动湖光艳滥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这是他们最大的不同,同样的小船,她想到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他则联想到少男少女的甜蜜爱情。

男人,向来是这样的,只贪求爱情里面的甜蜜,不尝苦楚,当爱情涩了、淡了、失味了,便折下新枝,撷取另一季芬芳。

难怪都说不如归去,只是呵,一缕芳魂,何处是他乡?走进竹屋,满是蛛网灰尘,她也不觉得脏,坐了下来。

这里,多久没人来过了。绿色的竹子染了霜华,枯搞的土黄色道尽凄凉。静静地,项暖儿待在屋里,回想前尘往事。

她发现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以为自己不同于人,以为自己掌握了人生,到头来才猛然发觉,终究是命运掌握了她。

她凭什么高傲,凭什么批评别人被豢养?她哪里不同啊,不也是提供男人快乐的物品?

倏地大笑,她笑得泪水扑教落地。装什么清高,演什么骄傲,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押妓,哪来的资格嘲笑天下女子无知贫乏?

抛了道德、名节,她终是挣不脱枷锁啊!

走了吧,留下来又如何?难道还能等待一场注定成空的梦?他终究不会对她专心。

断了吧,牵牵扯扯又如何,难不成还盼着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终究是东风恶,欢情薄,错错错……全盘皆错呀!

她项暖儿不当蜡烛,不愿心成灰、泪水竭,也不当春蚕,吐尽情丝才晓得,爱情,即便付出生命也留不住。

是啊,该走的,从此不写情诗不填词,不理寂寞不相思。

「小姐,你去了哪里?相爷四处找你呢」香荷匆匆向前,满目忧愁,心底忐忑不安。

知道管家泄密,相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命人四处寻找小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就是找不看。

项暖儿一脸木然的想。何必费工夫寻她?他不是要迎亲了吗?娶公主可是大事,府里上下都要忙坏的,干么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女人身上。

冷笑,她嘲笑自己。

「香荷,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吗?」她平静的问。

「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离开这里,她还能做什么,都是为奴为脾,跟着相爷至少安稳。

项暖儿点头。她不勉强香荷,不勉强自己,更不会勉强那位新附马,人心,最难的就是勉强。

「好,我要走了,你好好过日子吧。」解下腰间环佩赠予香荷,主仆一场,她没什么东西好给。

「你要走去哪里?」

一声严厉的怒斤破空而来,项暖儿转头,对上上官天羽灼热的视线。

她耸肩。天涯海角,总有她项暖儿去得了的地方。

「说,你想去哪里」

他施展轻功,飞掠到她面前,捏住她的手臂。

他心急如焚,忘记控制力道,没注意自己在她臂上留下青凉,而她,也不喊痛,不示弱。

他气,气她的失踪让他跟着失了心,他恨,恨她影响了自己,太甚。

明明提醒又提醒,不该让女人改变自己的,也说过千百次女人如衣服,今日新、明日旧,新新旧旧不恋栈。

他知道女人的话不可信,她们要钱、要名,至于恩情,假的,欢爱,假的,不会在谁身上落心。

他举得出千百个例子,证明莺莺燕燕皆黄土,欢欢爱爱全是虚言幻语,她们转眼就会抛下你,走得毫不犹豫。

可他还是纵容了自己,纵容自己相信她与众不同,相信她不是那番俗物,纵容自己的心随她转折,纵容自己沉溺……

以为她离开,他急得无法定心,像热锅蚂蚁,片刻都静不下来,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他们走过的每个地方、说过的每句话,才发觉离开她,他居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所以当年父亲也是因为失去母亲,觉得再也无法独活,才选择投河自尽?

天!

他千防万防,还是走入前人的错误里?

他愤慨、怨怼,气项暖儿,更气自己。

「我有义务向你交代去向?」她是他的谁?什么都不是呀。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好,我再提醒你一遍,你是刺杀皇帝的刺客!通常这种罪是要株连九族的,虽然你已经被抄过家,剩下的亲人不多,不过,如果你胆敢逃跑的话,我还是找得到你的母亲、姨娘、姊妹绒丫头。」他的凌厉眼神扫过香荷,吓得她泛起寒栗。

所以他要她动弹不得,要她成为禁脔,不得善终?项暖见苦笑。终是魔高一丈呵,她纵有一身本领和卓绝轻功,又有何用?

她输了吗?

对,输,输人、输心、输掉可怜的爱情……可怜她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留一缕香魂在此……

「你就这么恨我?」

是恨吧,没有恨,怎能这样对待一个女人,她做过什么事让他这般痛恨。

刺杀皇帝?她毕竟没有成功啊……她蒙了、糊了、混沌了,什么事,她都不能确定了。

不,他不恨她,他只是不能没有她。但这些话,上官天羽半句都不承认,他要笃定再笃定,自己绝不让任何女人太重要。

「香荷,把小姐的东西送到后园」此话一出,项一暖儿便幽幽笑了。

果然,她再特殊都成不了例外,仍旧变成他豢养的宠物,她再看不起那些女人,也成为她们的一份子了。

可笑,对不?

「是。」香荷低声应和。

看着倔强的小姐,她偷偷拭泪,往后……高傲的小姐呵,日子要怎么过?

项暖儿跟看香荷走,临行回眸,他与她视线对上。

上官天羽看见她的心碎,看见她的无助与茫然,他赢了,彻彻底底打败她的骄傲,折损她的自信,可是,却半点都快乐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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