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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两年,又是桃李烂漫的季节。

长安城绿柳成行,却少见桃李之色,唯有城西碧春湖畔的一所大宅内外清一色李树,素云般笼罩着整个宅邸。

辘辘的车轮声由远而近,一辆由两名壮仆驾驭的四轮马车出现在宽阔冷清的石板路上,最后停在巨宅的大门前。

车前锦帷撩起,首先钻出一个秀美的妙龄丫鬟,接着丫鬟回转身,扶出一个身着白色衣裙身态如弱柳扶风的绝色少妇,“夫人,小心。”

少妇下车时,已有一名壮仆去叫开大门,一个青袍男人迎了出来,“夫人回来了?”

少妇轻声应了:“少爷呢?”声音如人,柔软轻细,极为好听。

“回夫人,少爷在书房,卫公子和楚姑娘来了。”一边引着少妇往内走,男人一边恭敬地回应。

“嗯,好,你下去吧。”少妇柔声道,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忙道:“……对了,楚姑娘最爱北街琅苓居的清和盒子,你让人去多买些回来。”

“少爷已经吩咐过,派人去了。”男人回道。

闻言,少妇倒也不惊讶,挥了挥手,让男人下去。自己则和丫鬟漫步往书房走去,走着走着,不由幽幽叹了口气,眉梢笼上一股轻愁。

那丫鬟似知她心事,并不敢多言。

不片刻,两人来到位于宅院中央的浣书阁,大门敞开着,里面隐隐传出说话之声。一丝笑容浮上唇角,少妇轻提裙摆,踏上石阶。

正在交谈的三人若有所觉,都移目向门口望来。

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是她的夫君,另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袍,腰系玉带,长像粗犷中透着俊朗,正是她夫君的好友卫明禺。那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姿容与她不相上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嵌在圆润鹅蛋脸上的明媚双眸,波光潋滟中闪耀着女子少见的慧黠,极为动人。

看见她,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那少女笑时,圆脸上立时浮起两个大大的酒窝,十分可爱。

“紫霄,你终于回来了。”少女从椅内跳起,向她扑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

少妇正是雪凝宫的紫霄,而她的夫君便是剑厚南,那活泼可爱的少女是楚镜凌。因着剑厚南的关系,卫明禺和楚镜凌也都将她当成了朋友。

还是不太适应楚镜凌无所顾忌的热情,紫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色。

还是卫明禺比较含蓄,只对她笑了笑,然后道:“我们正在说晚上的花宴你能不能赶得上呢。”

“花宴?”被楚镜凌放过后,紫霄才疑惑地看向剑厚南。

剑厚南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那是由桑晴苑为夜游南湖特别在画舫上举办的宴会。”简单一句解释,他无意多说,看上去也是兴趣缺缺。

但卫明禺和楚镜凌却是兴致盎然,卫明禺补充道:“可不单是游湖,要知道只有得到桑晴苑帖子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听说桑晴苑首席红牌青歌姑娘会趁此机会挑选出获得她初夜的男子。不知会是哪位幸运儿雀屏中选。”说到此,他脸上露出一丝兴味。

桑晴苑原是长安城内一家小妓院,经营时间虽已超过了二十年,但始终只能算是家不入流的低俗妓寨,与京城最大的妓院红楼差了不知多少级。只是一年前突然从外地来了个歌舞妓班子,接收了桑晴苑,不知是因资金雄厚,还是后台老板过硬,又或是苑内姑娘出色,总之,在短短半年内,重新整顿后的桑晴苑迅速超越了红楼成为京城规模最大地位最高的妓院。而如今的桑晴苑已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许多达官贵人,王孙公子,江湖名流都以能进入桑晴苑而自豪。进入桑晴苑,以及在苑中所受待遇,在京城俨然已成标示一个男人的地位财力权势的象征。

而青歌姑娘则是这花国的女王,无论是姿色还是才情,已难有人超越。只是她一直卖艺不卖身,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是这决定恐怕就要引起众男人之间的大战。

卫明禺身为男人,对美女自然很感兴趣,即便对那青歌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会有好奇心。

“外面不是传说那青歌是白隐的情人吗?桑晴苑的后台或许就是龙源也不一定。”楚镜凌生性好奇,来京城以前便将一切风言风语弄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对那个曾救过剑厚南的白隐十分感兴趣。

说到白隐,剑厚南和紫霄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显然同时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

“那只是一些好事之徒的闲话而已。”紫霄忙接道,“可没有亲眼见过青歌姑娘和白隐来往。”她对白隐有着盲目的崇敬,忍不住为他辩驳起来。

“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卫明禺却道,说着看向剑厚南,道:“南少,你见过白隐,对他有什么看法?”他只知道白隐医术高明,却一直没细问其为人。

剑厚南似乎对他们所谈的事不是很感兴趣,始终沉默着,被问起,沉吟片刻后才温声道:“深不可测。”他本就少言,这两年更是变本加厉,连回答问题也简短得有让人发狂的潜质。

好像也习惯了,卫明禺点了点头并不介怀,转过头同楚镜凌说话,谈一些晚上应该注意的事。

紫霄看向剑厚南,温柔地问:“南大哥,你要去吗?”剑厚南不爱热闹,这种诚他一向是能避就避,按理她应该在家陪着他,只是她真是很想去。

看出她眼中的向往和渴望,剑厚南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天黑前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很快便打湿了车来人往的石板大街,春日的清寒便这样不落痕迹地冷了人的肢体。

宽阔的南湖上舶了十多艘大小不一的画舫,其中最大的一艘仅舱面就有三层之高,比其他画舫大出近半,仿如鹤立鸡群。上面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却不像其他画舫般传出丝竹管乐,猜拳斗酒的热闹声音。这一艘便是桑晴苑安排花宴的主画舫,只接待经过精心筛选的贵宾。剑厚南一行四人便属于此流。

这桑晴苑与其他妓院又是不同,并不禁止女客进入,所以为参加此次宴会而专门改做男装打扮的紫霄和楚镜凌倒显得多此一举了,何况她们两人的男装实在不具一点掩饰作用,反更衬托出女子娇媚的一面。

画舫上客人并不多,加上携女眷来的,不过二三十人,但都是些在江湖或朝中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因而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联络感情,为以后需要的时候铺好路子。

剑厚南坐在窗边,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烟雨夜色中的南湖,对于花厅内正在进行的歌舞表演兴致缺缺。卫明禺则显示出他过人的交际能力,圆滑地游走于各席之间,与人相谈甚欢。两女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也没有心情去打扰剑厚南。

突然,卫明禺走了回来坐在剑厚南旁边,其他寒暄的声音也都安静了下来。

“青歌姑娘要出来了。”卫明禺低声道,同其他人一样,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

剑厚南恍若未闻,目光依然落在朦胧的湖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起一抹冷意。

“春日游……”一声轻吟,如寒夜清泉,一瞬间静了人心。

众人屏息以待中,一身着水蓝色曳地长裙的女子从花厅的另一扇门中袅袅娜娜走了进来,身后随有四名美婢,或捧琴执箫,或配剑备衣。乍见此女,所有人呼吸都不由为之一窒。其实若真要说容貌,在场的紫霄和楚镜凌都不逊于她,只是那由骨子里散发出的妖娆媚态及诱人风姿却是两女无法相比的。

“……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一句轻吟之后,突然转为清唱。没有丝竹相衬,却更为显出女子美妙绝伦的嗓音和情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剑厚南浑身一震,目光首次落向立于厅心的美女。只见她不过双十年华,若是细瞧,五官其实是清丽典雅,但却因那眉眼唇角含着的细微媚意而给人妖艳风尘之感。

只是瞧了一眼,剑厚南便失落地收回目光,望向细雨纷飞中倒映着点点灯火的空旷水面。

我想成为你的女人。

除了你,我不会要别的男人。

记忆中,有个女子曾这么对他说过。他拒绝了,但又拒绝得不够彻底,最终让自己陷进她布下的网,却不敢允下任何承诺。

没有承诺,不能留住她,也不能缚住自己,只能尽可能地去给她自己能给的,以此来回报那上天恩赐般的眷宠。

只是一切都已过去,仿如大梦一场,醒过来,已是正常之人。什么情爱痴缠,全已消散,只剩下眼前这让人心波澜不惊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是否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再也不用为一个女人梳什么样的发髻而烦恼忧心,岂不是好?

垂下眼,他看向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对厅中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的绝世歌舞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好像又喧闹起来。看来是歌舞已毕,下面要选人了。

“南少,我看那青歌姑娘对你好像颇有兴趣呢。”卫明禺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之所以说这么小声,盖因是不想引人嫉妒。

剑厚南只当他在说笑,扯了下唇角算是回应。他平时虽然话少,却不会这么冷淡,但因那歌让他想起了一些应该忘记的东西,心情比较不好,所以才懒得和故意挑惹他的卫明禺抬杠。

“嘘——南大哥,真的是呢,你看她们过来了。”紫霄惊道。

楚镜凌唯恐天下不乱地鼓掌附和加大笑起来。剑厚南皱眉,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先前那清唱的姑娘果然正向着他们这一桌袅袅娜娜地走来。旁边跟着一个浓妆艳抹,充满成熟风韵的妇人,看她一路熟稔地同人招呼调笑以及圆滑的应对手腕,便知是桑晴院的鸨母桑娘。桑晴苑能有眼下的地位,除了青歌等出色的姑娘外,这桑娘也功不可没。

看着通过层层“障碍”向这处走来的两女,剑厚南先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而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突然微眯了俊目。

两女终于来到剑厚南这一席,身后跟着那些想看热闹又或想抱得美人归的男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四人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只好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脸上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娘,为女儿介绍一下这四位贵客吧。”青歌对着桑娘说话,目光却是落在剑厚南的脸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对剑厚南另眼相看,虽不一定有什么意思,但起码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声轻咳,那桑娘妖娆地走上前,向四人福了福,露出一个让人心神荡漾的媚笑。

“乖女儿啊,这位英武俊朗的公子爷是青弈门的门主,天下人称岩侯的卫明禺卫公子,可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呢,快来见过了。”桑娘娇嗲地先介绍卫明禺。等青歌与卫明禺见过礼后,正要一一介绍他旁边的两个女客,却被青歌突兀地打断。

“娘,不知这位公子是?”不知是何原因,青歌对剑厚南似乎真的极感兴趣,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这一做法立时又为剑厚南招来不少艳羡妒嫉的目光。

“呃……”显然没想到青歌会如此急切,桑娘怔了一下,但她见惯风浪,很快便恢复常态,笑道:“这位是……”

“我要你。”出乎意料,剑厚南打断了她,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倒抽一口气的话。等仔细看向他,才发现他的目光是落在桑娘身上,而不是今夜的主角青歌。

若说剑厚南想化解自己尴尬的处境,并让对方知难而退,显然是达到目的了。起码桑娘停止了后面的话,而青歌明显苍白了脸。至于其他人,都处于怔惊之中,没明白过来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为女儿择婿吗,为什么有人倒对鸨母感起兴趣来了?

紫霄和楚镜凌被剑厚南的惊人之举吓了一跳,不由睁大了美目,而卫明禺在受惊之后,是最快恢复过来的人,只觉眼前之事滑稽至极,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除了卫明禺,还是桑娘恢复得快,只见她尴尬一笑,又是风情万种,“剑公子真是爱说笑……”解围的话在下一刻被强行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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