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花催人老(3)
冻僵的手搁入他的手心里,紧紧握住,艳唇上染了一抹紫色,心口如同被万蚁叮咬,阵阵噬心的疼痛袭来,她咬住了唇,看到他那海棠红般诱人的弧形唇瓣也泛开一抹紫色,她疼痛之余竟难掩惊喜之色,唯有两个人相互动情,异蛊毒才会相互牵制!看他一手抚了胸口,泛紫的唇边勾了一抹无奈之笑,握了她的手却不松开,心口再痛,她也展颜而笑,“你我纠缠今生,不死不休,可好?”
他抚胸闷咳一声,摇了摇头,“一生的承诺,我给不起!你若后悔,此刻便松开我的手,我绝不强留!”墨玉为他而死,如意断了情思出家,而她,已然痴恋上他,他怎可再伤了一个女子的心?前者是刻在他心口的伤,永远地留下了一份遗憾与隐痛;后者又来拨动他的心弦,甚至剥下了公主的高傲自持,毫无保留地向他袒露了自己,宁可在这里挨冻、以命来赌他回头,逼得他再难漠视再难故作淡然!
情之一物,如此伤人,却如罂粟的迷香摇曳在心里,一旦上瘾,再难自控再难断根!
谁也不能让自己的心一直独自地漂,她于是紧紧牵住了他的手,一笑,如冰山雪莲,傲寒怒放,历久弥香!“给不起一生的承诺,不如给我你所能给的一切!”无法预测遥远的未来,她只要这一刻能手握幸福不留遗憾,“你说得不错,我这个公主,家无立锥地,身如蓬逐风。不在乎失去多少,失去了,还能重新去找。我不是那个出家的女子,只知怨天尤人、看不到希望就轻言放弃,我不是这般柔弱的女子!”此生,她一直在逆境中求生存,从不甘心被困在圣殿虚度一生,哪怕被皇姐与哈剌利用,只要有挣脱禁锢的机会,冒再大的险,她也愿意!
“家无立锥地,身如蓬逐风……”他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刻的惺惺相惜淡化了二人出生背景的隔阂,手心交叠紧握,凝眸对望,半个彷徨的灵魂似乎找到了另一半,共鸣出最原始的欲望,他缓缓俯身将她抱起,那件罩衫已悄无声息地滑落……
雪地中绽开了落红之物,如点点红梅……
夜幕降临,雪峰半山腰一座山洞里闪出火光。
洞口燃着一堆篝火,一抹素色身影倚着岩壁坐在火堆边,脸上映着火红跳动的光焰,凝目注视着旺然的干柴上激情舞动的火焰。离篝火不远之处铺了些干草,一人躺于草铺上,盖了些衣物沉睡未醒。
山洞里只有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坐于火堆旁的人儿手持一截树枝拨弄着火苗,时不时往洞里张望,看草铺上的人沉睡许久仍未醒来,心中有些担忧——莫非她已冻坏了身子?
扔下树枝,他起身走近草铺,忽听睡于草铺上的人儿呻吟着翻了个身,突然从梦中惊醒,睁眼看到他时,从梦魇中带出的惊怖之色才渐渐消退,她掀开盖在身上的罩衫缓缓坐起,微红了脸冲着他笑,“你怎的又来了一副傻样,愣是盯着我瞧什么?”
东方天宝骇然震愣地站在她面前,盯着她掀开罩衫后露出的满头长发,双唇翕张,却说不出一句话,她那淡金色的秀发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苍苍白发!
察觉到他异样的眼神,她挽起一绺长发看了看,竟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轻轻一叹:“这是婆罗门的禁咒,圣殿之花一旦破了处子之身,会在一夕之间白了头发。”
突耶历代的圣女必须以处子之身拜入圣殿侍奉天神,所谓的禁咒不过是圣徒以毒物来约束她严守贞洁。突耶皇族及其子民皆信奉婆罗门的天神,大祭司恶意的诅咒,使得呱呱坠地的皇室二公主被秘密送入圣殿,以婆罗门花的毒汁纹入胸口,终生侍奉天神!圣女若要破这清规戒律,就得付出代价——朱颜成碧,白发如霜!
与其终生被禁锢在冰冷的圣殿,独自啃噬孤独,她宁愿付出这代价尝一回禁果,尝得情中滋味,不枉此生在人世间走这一遭!
婆罗门花被滋生的情愫一夕间催老,他若知道她的容颜也会随之老去,还会心甘情愿地陪伴在一个苍老丑陋的妇人身边吗?她不敢设想,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心中却是无悔!
扭过头不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娇靥凝霜,以冷漠之态掩饰内心一点脆弱时,一只微颤的手抚上了她的发,手腕上一枚墨玉泛了暗红之色,指尖颤得厉害,却是那般轻柔地抚着她的白发。猛然抬头,竟看到他唇边溢出的一缕猩红,心口便是一痛,唇色泛紫,异蛊毒互相牵制着,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沉重压抑的痛,痛感蔓延到她心口,心,一阵阵地绞动,一片潮湿!
冻在脸上的寒霜龟裂,消融无形,她倾身过去,艳唇轻贴他的唇,吮去他唇边血渍,他却猛然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也微微沙哑:“有什么法子能让这发色复原?”
如意断了青丝,而她竟白了满头长发!这般情义叫他此生如何偿还?
“法子是有的。”她偎在他怀中,听着他已然失控的心跳,笑意已点在唇上,“圣殿之花唇点异却不是从来不笑的,而是……从来不哭!若能流得出一滴泪,禁咒自会解除!”毒物亦有解药,只是这解药难求——不能借外物刺激,只能以自身的情绪波动自发地流出泪,方可解开毒咒!但,自幼身处逆境的她从未哭过,眼睛里流不出泪呵!
婆罗门花是禁忌之花,深扎于地狱一片妖异红海中的“根”是人类最原始欲望的根源,于文明的神圣光辉中诱惑着心存贪婪的人堕落,她的美是一种祸根,因而被人称为“拯救于圣殿中的妖花”,但,人类的文明摆脱不了最原始的欲望。当欲望被文明伪装了的光坏所扭曲时,她便是勾魂夺命的妖花;当最原始的欲望与最真挚的情感碰撞时,远古人类对自己最美丽的馈赠——遗失的伊甸园就会敞开大门,任你采撷禁果!
婆罗门花的花语——遗失的禁忌之恋!
找回了遗失在远古的禁果,花神只会微笑,不会哭泣。
“从来不哭……”他有法子博得美人一笑,若是惹她哭泣,他确实不忍!如意失了笑靥、泪眼凄楚的模样一直刺痛着他的心,如何能做到让另一个深情女子再伤心落泪?比饮下“无忧”更加两难的抉择困扰了他。他能在谈笑间扭转乾坤,以谋略敌千军万马,对着一个不会哭泣的女子,他却束手无策!
二人寂然无声地偎依着,洞口堆燃的篝火被风吹卷了火苗,黑夜里一点火光分外醒目,山洞外突然冒出了一道人影,洞中的人警觉地抬头往洞口一看……“可儿!”东方天宝唤了一声,忽又怔住了。
山洞外的黑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火光映亮的一双乌眸里竟泛了红芒!他永远记得可儿当时的那种眼神,愤怒而悲伤]狠地瞪着洞中相偎相依的二人,她低呜一声,猝然转身狂奔而去。待他追出山洞外,只见山路上一点黑影如弹丸般几个腾跃,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山洞外却还站着一名从营地那边寻觅着火光一路找来的士卒,似是知道山洞里发生了什么,士卒识趣地守在洞外,见他出来了,才抱拳禀报:“六国盟军得知中原使者率神龙奇兵已来到积石山,便急派神兵武士在玉阳关外擂鼓叫阵,大将军等着大人速速回营!”
东方天宝闻得军情,瞬间平静了心绪,只冲山洞里的人道一声:“天亮后回营地去,切勿出关。”话落,疾步而去。
那士卒瞠目结舌,搞不清这位大人是在对夫人说话还是对士兵下达命令?哪有这等不解情趣的木头?
洞内之人却无声一笑,东门校场对决时,他不允她入宫城,实是防着她,此番让她切勿出关却是不忍她夹于两军之间左右为难。他的这番心思,她自是懂的。
整了整身上的衣裙,重又将他的罩衫披在身上,她走到山洞口倚着岩壁往山下看,兵营中点点火光,隔了老远都能感觉到营地里紧张的氛围。终于……到了这巅峰对决的最后时刻了?
拢了拢了身上的罩衫,她坐到篝火旁,拿树枝拨着火苗,喃喃自语:“这一回怎的不叫我备壶酒来,凯旋时与我庆祝一番?”去人镜府时他说过这番话,此番对决为何不提“酒”字?即便料定是九死一生,他也淡笑自若的,这回似有不同……
不安的感觉萦绕心头,忽有一丝惊兆袭来,她下意识地往洞外张望,洞口一阵簌簌异响,眼前猝然出现一个双手抠着地上石土艰难爬来的人!那人七孔溢血,整张脸呈现恐怖的青绿色,若非他身上一袭绯衣,她险些认不出此人竟是那清丽善舞的少年,“雨枫?”
那人闻声费力地抬头,涣散无光的双目映入她的脸时,竟泛了一片惊怖怵惕之色,他指着她,拼了最后一口气发出惊恐欲绝的声音:“鬼……你是鬼……鬼啊——”
凄厉的惨叫惊荡在山洞里,那少年软软地垂下了手,散大了瞳孔的双目却仍直直瞪着她。
后脊梁阵阵发虚,她起身踉跄着后退,不祥的阴影笼上心头,忽听洞外若有若无地飘来鬼魅般的脚步声,一抹魅影随山风荡来,风中飘扬着缕缕金发。念奴娇一见来人,禁不住脱口惊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