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脑子像走马灯似的,讯息一个个灌进诗敏脑子里,她还来不及消化,就被迫接受下一个。

首先是傅竞……不对,是皇甫静的身世。

回到庄园后,皇甫静仔仔细细、巨细靡遗地把自己的故事,对诗敏和云娘交代清楚。

诗敏这才明白,那个躲在树上偷听的讨厌少年,真的是他,而凌师傅早在她十岁那年,就开始替皇甫静做事,只不过师傅心疼她年幼且孤立无援,才选择留在自己身边,这让她理解了龙纹玉佩之事。

前世,他果真和师傅相识,师傅传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应是皇甫静亲手所赠。

假使……她没受李海廷所辱,自尽而亡,是不是她也会同皇甫静成为朋发?

诗敏问:「为什么师傅愿意认你当主子?在你手下做事,可是有生命危险。」

皇甫静想了想,决定说出凌致清的身世。

他说,凌师傅真正的名字是刘煜,他的父亲是尚书刘品言,当年受王氏所害,满门皆灭,认真说来,刘煜并不算替他做事,应该是说他们合作铲除王氏势力。

皇甫静提起那段过往,表情有些沉重。

他说:「皇甫书和王丞相两条命,是结束在刘煜手上的,此事太危险,不成功便成仁,刘煜怕连累到你,不得不狠心离开庄园。

「在结束皇甫书和王丞相性命后,他便跟在我身边东征西讨,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如今,皇上己昭雪他父亲刘品言的冤屈,并承诺待他同李祺的军队回京后,让他进宫,成为太医院首。」

这个结局是刘煜多年盼望的,他办到了,可以告慰刘家祖先,他末枉为人子。

诗敏还在消化皇甫静和刘煜的故事时,隔没几天,舅母也对她招出自己的陈年往事。

她说:「丫头,记不记得,我家里出事之前,曾经为我订下亲事?」

诗敏点头,那段往事她印象深刻。「您说,您的未婚夫不在京里,你们错失了彼此。」

舅母微微一笑,转头望向窗外,脸上带着女子的娇羞,经过好半驹,才轻言道:「他……就是你的庄师傅,因缘际会,因为你和钫敏,让我们再度遇见,我那时才晓得,他为了我,始终没娶亲,我告诫过自己,我是个寡妇,根本配不上他,人事已非,我不能一直恋栈从前,可他回答我,在他心底,我从来不是从前。」

「既然如此,庄师傅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丫头,你到现在还不晓得,他也在皇甫静手下做事,对不?那时,他对我说要去办事,说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清楚。我认真想了,三年当中,我反复思量,终于想出一个结论,如果我真的是他的幸福,我到底在害怕什么?错过一次是遗憾,错过两次呢?是不是愚蠢?

「昨天我终于收到他的信。他说,他即将回京,因为跟着荣亲王,他立下许多功劳,皇帝必定封赏,到时,我们的身分将更悬殊,他告诉我,如果这会让我害怕,那么他选择幸福不要前途。

「如果一个男子肯为了我不要前途,还不能证明在他心中我是无价珍宝吗?所以……丫头,我决定了,我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这次,我将要倾尽全力,牢牢地抓住视我为贵的男子。」

舅母的话让诗敏动容,她本就觉得庄师傅和舅母之间存在情憬,当年她还为着庄师傅的离开感到可惜。

她轻轻环住舅母,低声道:「老天爷很公平,我的舅母值得最好的对待,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故事轮番上阵,刺激着她的知觉,害得诗敏经常发呆,偶尔会莫名其妙问喜妹一句,「你也有故事要告诉我吗?」

接下来,莫历升回京,江媚娘、莫鑫敏对诗敏做的事被揭穿,气得莫历升将恶妻关进柴房,要她好好反省。

之后,李家人使了大把银子才将儿子从狱中救出来,可李海廷这辈子是废定了,他们不敢上街门闹,只好私底下绑走莫鑫敏,要求莫历升出面,还李家一个公道。

他们坚持莫历升将诗敏嫁到李家,就算要因此守一辈子活寡,那也是她「性情yin荡」的结果,怨不得旁人。

莫历升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女儿已经被荣亲王爷订走,他哪能把诗敏给李家,更何况做错事的人是鑫敏,凭什么要诗敏替他承担?

事情僵持不下,莫鑫敏的亲生母亲却误以为莫大人已经知道儿子的身世,才不愿意救儿子,竟然跑到莫历升面前痛哭流涕,承认自己为了贪图富贵把儿子卖给江媚娘,她早就后悔了,求莫历升看在养育多年的分上,把人救回来。

莫鑫敏身世大白,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朝堂上,莫历升成了许多人的嘲弄对象,他一怒,与莫鑫敏脱离父子关系。

几日后,有人在街上看到莫鑫敏,他双脚被打残,一只眼睛失明,全身是伤,脏兮兮地躺在路边行乞。

知道这个消息后,诗敏让济慈堂出面替他医伤。

莫鑫敏的亲生母亲来接他那天,诗敏来到他面前,给他二百两,最后一次喊他大哥。

她说:「大哥,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帮我救回二哥,你曾经是个本质良善之人,我不明白怎会变成今日这样,不过……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万望未来,大哥能好白为之。」

听见诗敏还愿意喊他一声大哥,他默默垂泪,羞愧不已。

两天后,莫历升收到莫鑫敏写的信。

他在信中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也对自己做错的事深感抱歉后悔,他还提及当年江媚娘祸害钫敏和嫡母夏宛娘的事,说父亲若要与江媚娘对簿公堂,他愿意出面为证。

事实拆穿,莫历升找上江家,一纸修书,把江媚娘赶出莫府。

那日,莫历升关在屋里暗自垂泪,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想起自己因为发妻宛娘的商家出身,冷漠以待,却因为江媚娘是官家闺秀而颇多看重,如今想来,真是个大笑话。

莫鑫敏事件过后,迎来建平元年的八月。

莫钫敏回京述职,因他在晋州政绩良好,并助附近几个州县行水利改善之策,新帝看重他,让他御前当差。

为当差方便,住在庄园自然不行,诗敏虽然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搞得浑浑噩噩,却也不能不强振精神,打理皇帝赐给哥哥的宅院。

不打理不知道,一打理,诗敏才发现,皇帝赐下的新宅竟紧邻荣亲王府,知道这个事,最高兴的莫过于莫芬敏了,新宅才打理好,她便催着父亲搬家。

之前因为江媚娘,诗敏不愿意与父亲同住,如今状况不同,且哥哥高陆,却不接父亲和妹妹过来,规矩上说不过去,于是诗敏先将舅母、奶娘和几房家人送到新宅安置,再打发了莫府下人,将父亲和大姊给接来。

诗敏忙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一切布置就绪,在搬进新宅那天,她就病了。

尽管她病得昏昏沉沉,却也知道,宫里来了一道圣旨,将她指给荣亲王为王妃。

赐婚啊……诗敏病歪在床上,捧着发胀的脑袋,理不清脑子里的纷乱。

她当然明白,由皇甫静亲自上门提亲和皇帝亲口赐婚,两者之间的差别相当大,有皇帝在背后支持,她就不仅仅是七品县官的女儿、不是商女,日后嫁进荣亲王府,身分地位更显尊荣。

可,那是他要的吗?

她想他、念他,不知不觉把他担在心上,那是因为……

因为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她与他处出几分感情;因为他分享她的秘密,并且深深相信;因为他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男人,也因为她的身边除了他,没有过其他男子。

可皇甫静不同,他身分尊贵、富可敌国,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识过的女人无数,比她美的、聪明的、能干的多如过江之螂,诗敏有自知之明,她不认为自己有条件教他上心。

何况满朝文武,有多少官家的女子心仪于他,为什么皇帝偏偏挑了没没无闻的自己?这个指婚背后隐藏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是皇帝防他功高震主,刻意挑选一个没身分背景的女子给他,好让他没机会和权贵联结?还是皇帝刻意扫他的面子,让他认清楚,就算他在百姓心中是神,他还是皇帝手下的一个奴才?

诗敏越想越心烦、火大,自暴自弃说:算了、算了,又不能抗旨,干脆乐观一点。

既然想破头没用,不如安心享受既定利益,反正算来算去都是自己赚到,像她这种无才无德、热爱占便宜的女子,平白无故得了个好夫婿,早该点三住清香感激上苍垂爱,还在这边矫什么情?

可……婚姻是做生意吗?

如果他满心不甘愿呢?如果他的确被强迫呢?会不会本来还算喜欢她的他,因为这场强迫,反而视她如仇敌?从此越看越刺眼,三妻四妾五通房,全部塞进自己的房间……

若是如此,这场便宜能别占就别占了吧。

胸口涩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风觉在心底泛滥,眼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她深吸气强压着,试图说服自己,这种感觉没什么,只不过是、是……是什么呢?她也不明白。

喜妹进门,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扶起诗敏,轻声道:「姑娘,喝药了。」

她皱起鼻子抱怨,「如果师傅在,他肯定不让我喝这么苦的药。」她宁愿扎针、宁愿皮肉受痛,也不肯委屈自己的舌头。

「又不是菜,还挑三拣四嫌昧道不好?要不要加点盐巴胡椒。」莫钫敏在喜妹身后进屋,冲看她就是训话。

看见哥哥来了,诗敏扬起嘴角,冲着他笑。

莫钫敏坐到床边探探她额头,还是有些发烧,那么多天过去,怎么不见好转?是不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太过操心?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回来,以后这个家有自己撑着,诗敏就当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吧。

「哥……」她歪歪脖子,靠到哥哥身上,双手圈着他的腹。真好,哥哥回来,肩膀上的东西好像变轻了。

「要撒娇待会儿,喝药先。」

他把药端到她面前,诗敏咳声叹气,望着哥哥固执的眉眼。唉哥那个表情叫做一没得商量。

发狠,她端起药仰头饮尽,然后,一张脸皱成小老头。

她这副样子,哪有平日里当家的沉稳?莫钫敏溺爱一笑,从怀里掏出糖豆子给她,她接手,往嘴里塞进一把。

「好吃吗?是你小时候最爱的。」莫钫敏看看她,清浅笑看,笑容如春日温煦暖阳,让人满心舒坦。

她又靠回哥哥肩膀,闭上眼睛,真希望回到小时候,傻傻地过日子,成天只惦记看,哥哥会不会带糖给自己。

「我已经长大,很久不吃糖了。」

「我知道。」他说着,心却酸涩。母亲死后,她再不吃糖,她说吃糖会让人松下心防,误以为日子简单、无风无浪。

她总是提心吊胆,分明他才是哥哥,她却事事抢着承担,她掌家、赚银两,只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仕途。

她最常说的话是:总有一天咱们要让爹爹刮目相看,商家女也会教出优异孝。

她骄傲、倔强,她强势、能干,可……如果能够,他宁愿她是被娇惯在掌心长大的丫头,有些任性、有点胡闹,就像芬敏那样。

「哥,你什么时候想要娶嫂嫂?」她憨憨笑着。

「你想要女变女雯吗?」

「想,很想要。」把父亲和哥哥托付给嫂嫂,她才能更安心。

「你喜欢哪家姑娘,告诉哥哥,哥哥就上门求亲。」

「怎么可以是我喜欢谁啊,婚姻得两情相悦,才能得到幸福,哥哥,我想要的嫂嫂,只有一个条件。」

她伸出一根指头,在哥哥眼前晃。莫钫敏笑笑,把她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中央。

「什么条件?」他环起妹妹,对于妻子,他的要求是孝顺父亲、疼爱小姑,像自己这样。

「她喜爱你胜于自己。」

「有这样的女人吗?」

「当然有,就像我们的母亲那样,如果你碰上那样的女子,一定要敬她、爱她,为她放弃身边的千娇百媚、万紫千红。」

他明白妹妹的心思,一妻多妾的苦头,两兄妹吃太多,他和她一样,不愿意重蹈覆辙。

「好,哥哥会耐心等着,等这样的女子出现。」

「她一定会出现的。」

他握住妹妹的手,她的手粗粗的,带着生活的刻痕,这不是大家闺秀的手,却是一双让他心疼的手。

「那你呢?对于皇上的赐婚,怎么想?」

「哥哥,如果不嫁会怎样?」明知道抗旨的下场是人头落地,自己根本不能发言,可她不愿意当那颗压人石磨,不想成为皇帝手中对付那个人的棋子呀。

「你不想嫁给荣亲王吗?」

她沉默,说不出不想嫁载想嫁,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呵……她希望自己是丈夫的唯一、是他心中的珍宝,希望自己和未来的嫂嫂一样。

低头,光是想象她都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荣亲王耶,那是何等身分?皇帝今天赐一个王妃、明天赐一个侧妃,每逢选秀为昭显兄弟情谊,再送几个美女来王府开枝散叶,他能拒绝吗?那是规短、是体制,是谁都不能破坏的皇家道理。

她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无奈。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哥哥,当真不愿意的话,就算拚着这顶乌纱帽不要,哥哥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莫你敏勾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

「胡扯,寒窗苦读,哥哥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哥哥可是晋州乡亲心目中的伟人呢。」她想也不想便否决哥哥的提议。

算了,这就是女人、就是命,娘带一大笔嫁妆嫁给爹爹,始终温良恭顺,不敢有所逾越,她为爹爹生子生女、助爹爹仕途高陆、奉养双亲,女人的本分都尽了,可下场呢?

如果不是她重生,娘的婚姻不过是一场船过水无痕,人死、子女疫,世间什么都不留,徒留一笔哀伤。

诸事尽力吧,如果尽了力还不行,那就认命,谁让她是女人。

「你为哥哥做这么多,我为你做一点事,有何不可?」

她笑开,投进哥哥怀里,撒娇道:「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傻丫头,不疼你疼谁呢?」

「哥哥不必担心,荣亲王位登极权、才高家富,是每个女子梦想中的好丈夫。」

「所以他也是你梦想中的好丈夫吗?」

他是!可惜他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还是不甘心,她这么倨傲自负的女子,没想到……

终究,她是个女人,娘说过的,身为女子便有女子的身不由己,与其强求,不如逆来顺受。

她也要开始学习逆来顺受了吗?

诗敏没回答哥哥的话,只是圈得他更紧。

皇甫静好看的五官笼罩看阴霆,深边的双眼里隐藏怒火。

她不嫁,诗敏居然不想嫁给自己?!

莫钫敏,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想想他在晋州,自己明里暗地给了他多少人力、财力和助力,不然,一个小小六品官,凭什么能得皇帝青睐?

他以真心相待,没想到竟换来莫钫敏的圣前抗拒,还说什么愿意辞官回故里,以报皇恩。

哼,辞官回故里便能报答皇恩?他当皇家是什么?。

皇甫亭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三皇弟,椰愉道:「原来天底下还有不愿意嫁给咱们荣亲王的姑娘?有个性,朕喜欢,那道赐婚就算了吧,如果荣亲王当真喜欢莫家姑娘,选秀名册上还有莫芬敏,不如朕将她赐给王爷?」

早就知道皇甫亭是妖孽,自己还帮他那么多?光看他能在后宫装病多年、暗自沉潜,好躲过王皇后毒手,就晓得此人心机多重。

撇撇嘴,皇甫静冷笑,「莫芬敏就留给皇上独享吧。」

见皇弟怒气冲天,皇甫亭落井下石,笑得满脸狐狸。「可朕比较喜欢慈眉观音呢,不如下道旨,让她到宫里来玩玩,说不定她对朕一见倾心。」

皇甫静的回应是狠狠瞪他一眼,甩袖,扭头就走。

他走得飞快,没听见皇帝的话,但伺候天子的内侍却听得一清二楚。

皇甫亭说:「看样子,这家伙是真的喜欢上莫诗敏了,真聪明,他选择财富和美女,却把国家朝廷丢给我,唉,能不能想个办法给丢回去呢?」

他的话让内侍全身颤抖。这、这、这……算不算窥得皇家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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