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目睹妻子安全进入大堂，穆恩才转身离开，他避开人群，冲到船身的巨大裂缝边缘。海水已经涌上这一层船舱，一排排巨大的涌浪，滚滚而来……
焦虑中，他凝神屏息，让引力在掌中无限地膨胀。
顷刻间，海水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往下逆流，退离船舱；分开的船身随即停止了运动，然后，渐渐地合拢，最终粘合在一起，仅仅留下一丝细缝。
然而，他的力量有限，无法将裂开的船完全复原。裂缝之间，一些分子间的距离太大引力太小，而海水的冲击力又太大，这艘船只能维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裂缝将会持续扩大，海水涌进来，将船压下海底……
他在水晶墙的时空线上寻找最近的来往船只，却发现没有任何一艘船可以在半个小时赶到，它们都鞭长莫及……
半个小时，三千多人，这两个数字就像永恒的光鞭，缠绕在他脖子上，遏制了他的呼吸。
你，真的要将我逼上绝路吗……
他的眼眸缓缓收缩，在生死面前，种种复杂的心绪，最终还是无可回避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温雅如他，从来都知道，身为一名救世主，意味着什么……
高层甲板。
船员们紧张有序地将救生艇摆放到左右舷边上，让妇女和儿童先上船。
面临着生离死别的厄运，情绪激动的人们围了上去，船舷边一片混乱。安全人员正在努力挡住扑向救生艇的人群，大声喝令他们后退，但却如螳臂挡车，无能为力。
生死存亡的争夺战，对于任何人，都是视觉上的极大震撼和冲击。
狄米丝正在焦急地寻找穆恩的身影，从卧室到大堂，到甲板，凡是人群密集的地方她都找过了，呼喊的声音已经沙哑，哈出的气凝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跑上高层甲板，她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她跑过去，看见他俯身抱起一个哭泣的孩子，然后跑向右舷边，大声喊道：“让开让开，我这里有孩子……”
一瞬间，她整颗心沉了下去。
心寒——再一次。
“妇女和儿童上船……妇女和儿童上船，请快上船……”船员的吆喝声被寒风吹散。
她突然冲上去，拦在穆恩前面，面无表情地直视他，谴责的目光像剑一般锐利，插入他灵魂深处。
“我只是想把孩子抱上船。”穆恩解释，试图抢步过去。
“把孩子给我。”她不由分说，一把抢过他怀中的小女孩，又立刻塞进身边一个女人的怀中，高声喊道，“让一让，让母亲和孩子过去。”
人们分开一条路，让抱着孩子的女人过去。
船员嘶哑的嗓音还在响着：“妇女和儿童快上船，男人不准过去……”
“你不过去吗？”穆恩问，不平静的呼吸，泄露了他的紧张与不安。
“这里还有很多孩子。”她脸色苍白、憔悴，但眼神看起来很坚强、冷静，“而你，竟然想抢占他们的位置？”
穆恩轻轻吐纳气息，他审时度势，暗暗斟酌着，如何寻找机会脱离她的视线。
时间所剩无几了……
他退到船舷边上，猝不及防地被混乱的人群挤下了轮船——
“小心！”
狄米丝脸色大变，扑身上前，一把伸手抓住他的右手，免除了他掉下大海的厄运。
裂缝开始扩大，船体倾斜，尾部向上翘起。人们越发慌乱，争先恐后挤向救生艇，无暇顾及悬挂在甲板边沿的两人。
身下的大洋，幽暗、寒冷，令人生畏。
“抓住我——”她一手揪住栏杆，一手拉住悬在空中的男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下边那无际的黑暗，咬紧牙关，不敢撒手。
穆恩被她英雄式的举动吓得肝胆俱裂。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要救我？”这个超完美的男人，再度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心急如焚。
“给我抓紧——”她怒吼，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就算你真的该死，我也要救回你，再让法律去惩罚。”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儿——对生命一视同仁，不分善恶；将正义视为主的意旨，铁面无私。他的心微微抽痛着，怜爱自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你支撑不了……”鲜红的血，由她手腕上裂开的伤口流出来，自手指蜿蜒而下，淌到他的手上，刺痛了他的眼睛。
“闭嘴！”她攥住手腕，紧得连指关节都变白了。指缝中，血直往下淌，减少了彼此间的摩擦，“不可以放弃……谁都不可以放弃……”
穆恩的额际已经渗透出汗珠。以她的体力，是绝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你不放手，就会跟着我一起掉下去。”
她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却咬紧牙一声不哼。周围的海风很冷，手下的男人很重，手腕的伤口很痛……此时，她显得如此孤立无援，筋疲力尽。
也许，她会跟着他一起掉下去，但除了坚持，她没有选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她的血，沾了他一手，殷红、腥滑。恐惧和疼痛一起漫上心头，他不得不略施力道，巧妙地挣脱她的手，整个人立刻坠向漆黑的大海……
“穆恩——”尖厉的呼叫声，响彻在大西洋的海面上。
狄米丝双目圆睁，满脸惊恐和绝望，无法相信他会从她手中脱离，坠向死亡深渊。冻僵、乏力、流血的手往大海的方向伸去，却抓到虚无的空气。
赤裸裸的一幕，带着无法描摹的恐怖。
等焦点凝聚于一点时，她惊醒过来，猛然翻越过栏杆，攀住下面一个打开的窗口，抓住了窗框，顺势跳到下层甲板，然后继续往下爬去，力图寻找最靠近大海的支撑点，将他救上来。
“穆恩——穆恩——”她面对幽暗的海面，用力呼喊着他的名字。
嘶哑的呼喊被海风无情地撕碎，抛散在无边无际的浪涛中。
“穆恩……穆恩……穆恩……”
她的声音哑了，连呼吸都像凄惨的呼唤，十指死死地握住栏杆，无视流血的伤口，试图用另一种痛来代替内心的惊恐。
一个生命……从她手中坠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她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别人的死亡，自己的死亡，但从来没有像这次如此惊心动魄。
她无力地倒在甲板上，浑身战栗，透不过气，无法呼吸……
远处，一道光芒落在海面上，就像是刹那开启的天堂之门。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光芒中走来，脚步迈过的地方，海水凝成冰。细微的银色冰雪，飘散在紫色的长发中，美得令人窒息。
刹那间，惊惶失措、六神无主的人们一致“静音”，不再抢夺救生艇，不再惶恐大哭。一秒钟后，整艘船沸腾了，所有人激动万分地望向紫光投落的海面。
狄米丝呆呆地望着前方，在遭受了巨大痛苦和恐惧后，苍白的脸上流露出麻木和迟钝，而眼中的泪水与起伏的胸膛，表明她正处于激动之中。
这个高贵的男人，依然令人以仰视的心昂首观望。曾经以为，穆先生的温柔意味着仁慈儒雅，原来，它还可以是一种从容淡定。
在距离游轮四分之一海里远的海域，穆停下脚步，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辉，在长发的映衬下，更显出不凡的高贵气质。
刺骨的海风掀起如丝的紫发，无数道紫光自他身上辐射而出，瞬间转化成盘宄。?帘？了这片海域的能量流。
几乎同一时间，一股寒气在他右掌心凝聚，形成晶莹剔透的球状。力量在他体内最大限度地爆发，寒气发出具有绝对零度的光辉。
屈膝而下，光随身动，他反掌击向大海，骇人的冻气以光的速度和力量激射出去——
顷刻间，天海变色，银色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海域，寒气渗入大海，所经之处，海水凝结成冰层。
狄米丝抱紧了自己，感到强大的寒冷气流迎面而来，由双颊急速地掠过。
一招回肠荡气的“绝对零度”，携带雷霆万钧的力量，平息了大海的愤怒。“海上王者”停止了下沉，镶嵌在将近八十万平方米的巨大冰层上。以船心为圆心，五百米的半径之外，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场面，无比神奇壮观！叫人终身难忘！
人们热泪盈眶，沉浸在无尽的喜悦和激动中。胆大的人，甚至跑下船，跑到冰层上欢呼。
光芒消失，穆体内的力量也耗尽了，生命力正在流逝，但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缓缓地握掌成拳，他站起身，朝狄米丝投去一瞥，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泪水，那迷离的泪光，投射在他心上。
她对他的爱，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遥不可及。只因他太过强大，也太过弱小；太过无私，也太过自私。
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每呼唤一次，心脏就刺痛一下。
为什么他的笑凝结着悲伤？
离去之前，他向她投去最后的凝视，眼神充满忧郁和坚忍，糅合着痛苦和不舍，又显得无比温柔，令天地失色，让人看一眼，就会终身难忘，她的心随之揪痛起来……
但是，谁都没有资格，对这个男人产生怜悯。
嘉米尔冰原，寒风呼啸而过。
一个银发男人站在风中，身躯完美如同希腊石像，月色将他的五官映得一半光明一半隐晦。
他抬起右手，银色的光辉自掌心燃起，一片轻薄的水晶片悬浮其中。
“没有人可以读取我的脑信息。”话音刚落，五指收拢，水晶片在掌中碎成片片，“你以为我会对格罗斯特公爵夫人手下留情？可惜你失策了。我不是你，不会怜惜任何人的生命，更不会为谁付出生命。她背叛我，我一样会毁了她。”幽冷的声音随风飘荡。
穆忍着剧痛，凭借坚强的意志站立着，那么冷静，宛如神话时代的雕像。
“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能够用生命去交换的……只有爱……”血从嘴角流下来，他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可紫眸依旧坚定无悔。
他，从不后悔为“她”牺牲。
永恒迈步上前，银眸映照着浩瀚的星空，充满着深不可测的魔力，如同一个异次元空间。
“穆，奇迹只有一次，命运不会眷顾你第二次。”
“咻——”倏地一道暗影闪过，他的手上有殷红的液体淌下。
攻击永恒的是一只紫色的雄豹，它奔腾一跃，守护在穆身前，朝他张牙舞爪，准备再度以惊人的爆发力发起攻击。
一瞬间，银眸里的眼神锐利起来，不可阻挡的毁灭意念支配了他的大脑——
光鞭正要挥出，前方出现了一对母子雪豹，两双琥珀色的眸子充满了担忧和警戒。
他手掌一握，收回了即将爆发的力量。手腕上的血痕，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在一起，完好无缺，似乎不曾存在过。
“穆，你的生命已到了尽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穆有为而不争，人格上的光芒，才是他最美、最强、最无懈可击的力量！这种力量产生的渗透力和感召力，是其他力量和任何权力都无法企及的。这正是永恒想将他纳为己有的原因。
“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一阵刺痛贯穿全身，穆支撑不住，无力地坠落在冰层上。他的力量彻底耗尽了，五感正在丧失……
永恒垂下眼睑，长长的银发在月光的渲染下，如同流水般泻下来。完美的脸上，出现一丝不完美的怜悯。
“真可惜！没有你，嘉米尔会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