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曜玄靖随着内侍的脚步踏入御书房里。
「参见太子殿下。」书房里的人随着他的出现而躬身行礼。
曜玄靖微微抬眸,定睛一看,父皇正坐在桌后,出声的是站在他身边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对方一袭青衫儒袍,掺杂着几缕银丝的长发用着青色方巾束在脑后,姿态仪表不凡。
曜玄靖知道此人必定是吴国公,回了半礼,「国公不必多礼。儿臣参见父皇。」单膝点地,恭敬地对皇帝行礼。
「起吧。」曜桀挥挥手,笑着看向一旁的吴国公。
吴国公上上下下地打量完太子之后,轻点了头。太子殿下素有贤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这通身的气质,比起皇上少年时毫不逊色。
「太子,来见见吴国公,这位便是辰曦大儒士吴国公,吴国公当年为了稳定四方,以儒士之名周游列国。」曜桀对这位少年玩伴可是十分赞赏。当年一同读书、识字,成了莫逆之交,一个走上君王之路,另一个则踏上儒士之途,多年未见,如今再相逢,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见过国公爷。」曜玄靖对吴国公拱手施礼。
「呵呵……不敢、不敢,见过太子殿下。」吴国公抚着胡子,笑笑地回了半礼。
君、臣、子三人在御书房中侃侃而谈,吴国公将周游他国时的人、事、物,包括了国事一并提出来。
书房里,都是曜桀跟吴国公的谈话声,曜玄靖则是偶尔插上一句话,不论国公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都是淡而有礼的浅笑。
一会儿之后,曜桀才挥手让太子先退下,等太子离开之后,他跟吴国公同时皱眉。
「皇上,您到底是怎么教导太子殿下的?」吴国公略略不满地看着皇上,眼神一点也不客气。
太子殿下如同外面所言,无论是仪态、话语、气势都十分完美,但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就算在复杂无比的天家长大,也不该是如此,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像模子一样,没有半丝差错,可眼底一片清冷,就像个木偶娃娃,没有半点生气。
曜桀见好友责备的目光,嘴角苦涩地抿起,「是朕的错,文渊,你帮帮我救这个孩子吧。」
吴国公叹了口气。「微臣会尽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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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东大街上的国公府,在沉寂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漆红的大门敞开着,成串的奴仆进进出出,忙着把马车上的事物卸下,又忙着把府里头清出来的旧东西抬出去,好不热闹。
一辆精巧的小马车在下人们的环视下驶进了府里,马车一停,两名男仆立马上前放好了脚蹬子,先下车的是两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然后是国公夫人,跟在国公夫人身后下车的,当然就是吴欣蓝。
「娘,我们为什么要资都?老家不是在玉衡吗?」一下车,吴欣蓝忍不住嘀咕着。她原本以为回到辰曦就可以回家了,没想到要住在这里。
「别乱说话,昨天皇上已经封了你爹为太子太傅,身为太傅有教导太子之责,既然要教导太子,又怎能离开皇都。」吴夫人对此也是颇有微词,尽管心里不愉快,也不能显露在脸上。
「教什么太子,又不是三岁娃娃……」吴欣蓝一边嘟囔着,一边跟着娘亲的脚步进屋子。
吴夫人不高兴地转头瞪她一眼。「叨念什么,回房里去。」
吴欣蓝嘟起嘴,悻悻然地跑走了,后头还跟着一长串的丫鬟、嬷嬷。
吴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头疼地揉揉鬓角。这丫头的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像谁。
过没几天,皇帝钦封的御旨下来了,整座国公府也跟着热闹了起来,不少的儒生、学子、大学士纷纷前来祝贺,吴国公为辰曦所做的牺牲,凡是儒林中人都知晓,如今得了太傅的官衔也是应当。
今天,正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到国公府上课的日子,一般来说,应该是吴国公进宫为太子上课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却是太子殿下到来国公府。
这也是皇帝跟吴国公商量许久才决定的,太子殿下的心病起因就在皇宫大内,吴国公让太子来他府上,就是想让太子脱离皇宫的环境,况且太子殿下隔两日来一天,一整天都待在国公府,对他也有好处,能够放松精神。
整个国公府都因为太子殿下的到来而感到高兴,但只有一个人除外。
吴欣蓝这阵子可是一直动脑筋在想着要怎么整太子殿下,谁让他害得他们一家得留在皇都,还兼之霸占了她跟爹相处的时间!
吴国公跟太子上课的地方也很特别,并不是在国公府的书房里,而是在国公府靠近后院的一簇竹林中,竹林位处偏僻,比上其他地方也安静许多,竹林中还有一栋竹屋,一楼通常不关门,除非下雨。敞开门,里头铺着竹板,还有竹桌、竹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颇有隐世的味道。
竹屋外,接邻的小径上种了一排葡萄藤架,外面还有一座小莲花池,让这片天地不见清冷,反倒多了一丝风雅与温暖。
吴国公为太子讲授的课程也不是什么死板的四书五经,反将游历天下时所写的散游手稿拿出来与之分享。
太子殿下面色依旧冷冷清清,嘴角噙着淡笑,专心地听取吴国公的每一句话,从民生到农耕,从农耕到经济,然后到政治。
这期间,吴国公其实一直偷偷在注意太子的神情,讲到国家利益等的关系,太子的眼神就会更加清冷,但说到民生、农耕、山川美景,太子的眼神却会闪烁,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掩饰的工夫还是不够火候。
「太子殿下,近午时了,稍歇再继续吧。」
曜玄靖自桌后站起来,对吴国公拱手,「谢老师教导。」
吴国公对他点个头后,收拾一下桌上散落的书页就离开了。离开之前,眼角余光扫过竹屋角落的一扇八角窗,他嘴角勾了勾,大步离去。
曜玄靖一个人坐回椅子上,也没有闲着,拿起游记专心地看着。此时角落八角窗上的绢纱映出了一颗小头,鬼鬼祟祟的晃动了下,接着八角窗缓慢地被推开。
吴欣蓝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探出一颗小头,躲在窗角偷觑着太子殿下,当那张熟悉的俊颜映入眼底时,她愣了一下。
谷风?原来他就是太子殿下!她抬手打了自己的头一下,笨啊!想也知道,在皇后寝宫的后花园,怎么可能会有男的工匠?
眼珠乌溜溜地转了一圈,红红的嘴抿成一道笑弧,一抹促狭的光芒闪过眼底,她抬起另一只拎着小木箱的手,将盖子打开,一条长长的翠绿小蛇正卷成一团缩在木盒里假寐,被主人打扰了之后,只是懒懒地抬头看她一眼,又趴回去继续睡。
「小绿,去、去!」一把将小蛇给抓出来,吴欣蓝指着曜玄靖的背影,无声地张嘴向它说着。
小绿再次懒懒地昂起头,看了看那个背对着它的白色身影,红红的舌信吐了下,居然很有灵性的摇了摇头。
吴欣蓝嘟起嘴,大眼漾着怒气,威胁似的挥动自己的小拳头,小绿不满地吐吐舌,这才扭着身子,慢吞吞地从她的手心滑落至竹屋的地面,然后朝着曜玄靖而去。
吴欣蓝捂着嘴偷笑,缩着身子,大眼眨啊眨的,紧盯着小绿跟谷风的方向,小绿慢悠悠地扭到曜玄靖的桌子旁,竹屋里所使用的不是一般高度的桌椅,反而是小矮桌跟竹席,这对小绿来讲,爬上去可省不少工夫。
小绿卷着小矮桌的圆桌脚,慢慢地、慢慢地爬到桌面,正想同每一次一样,突然冒出来吓人,怎知它的头才刚抬起来,蛇头七寸就被紧紧地抓住。
曜玄靖淡笑地看着这条小蛇,将它一把拽起来,手背上青筋微露,微微使劲,显然想要痛下杀手!
「不要!」吴欣蓝看着他的笑,心跳少了一拍,慌乱地从窗外大叫着,「谷风!不要杀小绿!」话落,她立刻七手八脚地从窗户爬进竹屋,快速冲到他身边。
小绿感到有生命危险,头一软,软趴趴地躺倒在对方的手臂上,努力睁开它那双细小的凤眼看着对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怜兮兮?曜玄靖有些吃惊这条小蛇竟有灵性,原本想使劲的手也放松了力道,再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嘴角一勾。
吴欣蓝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谷风,这是我的小绿,你快点放开它。」她是真的吓到了,以前她恶作剧吓的那些人,看到小绿都抖着身子叫着,哪有人像他那样居然抓住小绿,还想让小绿一命呜呼。
「是你?」曜玄靖黑幽幽的眸子顿时流光转动,眸轻垂,那双抓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像白玉般晶润,一双大眼水汪汪的望着他,那神情,简直跟他手中的小蛇一样,禁不住地,心里有股笑意蔓延开来,手心一松。
小绿马上扭着身子扑向小主子,用着不同于方才懒散的速度迅速缠上吴欣蓝的手臂,眼一闭,装死。
这一幕,诡异得让两人都静了下来,吴欣蓝的小脸涨得通红,脸上的表情是又尴尬又羞愧,曜玄靖倒是忍不住笑出声。
那笑声还有着少年稚龄的感觉,清清冷冷的面容,因为这一笑,变得就像太阳一样,熠熠生辉,耀眼得让人无法转移目光。
吴欣蓝看着都恍神了,情不自禁地凝视着他的眼,两人四目相交,他的眼睛深幽幽的,在阳光的照映下,眼底就像有七彩流光,让她原本就羞红的双颊,现下更是鲜艳欲滴,连耳朵都红通通的,少女心,在这一瞬间有所萌动,只是年幼,懵懂无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曜玄靖的目光中回过神,羞赧地低下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浮上心头,略显尴尬的伸手将颊边散乱的发丝勾到耳后。
「欣蓝见过太子殿下。」略略退后一步,揖身行礼。
曜玄靖嘴角勾了下,「你是老师的女儿吧?」身为大儒士的老师,教出来的姑娘却是如此古灵精怪。
「嗯,方才欣蓝多有失礼,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看着她退回大家闺秀般的言行举止,曜玄靖莫名有一丝不悦,「叫我谷风吧,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吴欣蓝讶异地抬头,「可以这样叫吗?」方才她虽然如此叫他,但那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现在都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怎可能还这样直呼太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