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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杜杜,又出去溜狗啊?”邻居古老太看见一身臃肿的江渡云出门,皱纹多得像菊花似的脸上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仅余的一颗门牙因为笑脸在嘴边显露出来。

江渡云被冷风一激,打了个寒颤。她对着古老太呵呵地笑了两声,应道:“是啊。”锁了门,她紧了紧手上的链子,“旺财,安静点!”

名叫旺财的巨型大狗因为出门而兴奋不已,又跳又叫,江渡云不禁再一次怀疑以前老爸老妈究竟是怎么教养这条狗的,没见过这么喜欢装小可爱的……狼狗。

如果她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出门被别人笑,江渡云一点也不会奇怪,其实她也不想穿成这样出门,特别是在这么冷的天,谁叫她怕冷怕得要死呢。但每天晚饭后,带旺财出门溜弯儿,却是雷打不动的,就算想偷一天的懒都不行。搬来之后,如果说有什么是让她感到后悔不该来的,就是这“旺财”!

第一次跟它照面,江渡云就给吓了个半死。从小她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小强一脚踩扁,遇到耗子就当没看见,偏偏就是这狗,再小的她都怕,人家说杜宾可爱,她却是看见电视里出现的杜宾才不会双腿打颤,江母都感叹过:就你那属相,也不该栽在狗的手上啊。

江渡云只能自我解嘲:没准儿,其实我该属猫。

可不论江渡云到底属什么,在落云的家里,论先来后到的话,她也只能被比下去。

有时都令她嫉妒,因为明显老爸老妈更宠这条笨狗,而不是她这个女儿。不过呢,她来到这里,最开始是看都不敢看旺财,被热情洋溢的旺财以口水洗礼,差点昏死过去,但她战战兢兢地跟笨狗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其实这狗根本胆小得要死,邻里随便一只宠物狗都可以吓得它夹着尾巴做狗。所以现在要她怕它,还真的,很难。

其道理就像你发现一只老虎不过是纸糊的一样。

听见主人的招呼后,旺财回头看了江渡云一眼,原地转两圈,然后坐下。江渡云看着它,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是只笨狗,她只是让它安静点,又没让它坐下。当然,她承认,她根本一开始就不该奢望让这只笨狗听懂她的话。

因为靠近湖边,这里的空气比其他地方更加潮湿,石头砌成的扶栏上长满了青苔。论居住条件的话,现在这里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大城市。很小的时候,江渡云曾在这里住过几年,后来随父母搬到城里,算起来离开也有十几年了,令人吃惊的是,这古老的房子以及四周的景色都没什么改变,就算到离此最近的小镇步行也要近半个小时,几乎没有年轻人愿意到这里来居住,所以说,她是绝对的异类。

江渡云牵着笨狗旺财,信步踏上了黑黝黝的沥青路。旺财兴奋得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方向则是镇上,江渡云跟它拼了一会儿力气后,干脆放弃浪费精力,牵着绳索任它把自己拉着走,反正她只是需要加快点步子而已。

由于旺财太过于兴高采烈,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竟然只花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小小的镇上已有人家亮起了灯光,在这朦胧的冬夜里,桔色的灯光让人心里暖暖的。路边有卖烧烤的小摊,红红的火光快乐地舔噬着烧烤架上的食物,带来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原本就急急往前冲的旺财受到这气味的诱惑,跑得更欢,将无可奈何的江渡云径直拖到烧烤摊边。

小摊老板罗二叔看见这一人一狗,扬起亲切的笑容,“杜杜,今天又带你家旺财来了啊?”

江渡云躬身拍了拍旺财的头顶,抬头冲罗二叔笑笑,“是啊,这家伙每到这个时候就闹着要出来,其实就是冲你这烧烤来的。”错误的开始是她某一次在这里烤了一串烧烤来吃,又心血来潮地喂了笨狗一点,谁知这一开始,她的荷包每天就得额外地出血,旺财每次一到烧烤摊前,必定大叫着不肯离开,非得她花五毛钱烤串竽头给它吃不可,到最后演变成以前固定的散步路程加长,而镇上也成了她和旺财每天必来的地方。

罗二叔呵呵地笑,他动作熟练地拿起一串竽头放在火架上,刷油,上酱,抹茴香粉,“还是老习惯,少要辣椒对不对?”

“嗯。”江渡云一边答应着,一边习惯性地看摊架上摆放的其他食物。这里的烧烤种类跟市区的差不多,从鸡腿鳝鱼片火腿肠到豆干金针菇韭菜应有尽有,就连一向少人问津的大蒜也串了一串备在旁边,江渡云就一直纳闷,怎么这东西还真的有人愿意烤来吃?

由于大多时候都是吃过晚饭才出来,所以江家真正光顾罗二叔最多的,是笨狗旺财,而且从来都是它吃,江渡云付钱。

想到这里,江渡云又望着旺财,此刻它正心急火燎地守在罗二叔脚边,眼巴巴地望着罗二叔,转过来又转过来,看得江渡云是又好气又好笑。

“喏,好了。”不一会儿,罗二叔将烤得喷香的竽头递给江渡云。

渡云付了五毛钱,接过竽头,不出所料地瞥见旺财凑到她的脚边来,“汪汪”两声,又坐下———这是江渡云每日花五毛钱给它买烧烤得来的唯一成就。这一点上,与其说是旺财笨,还不如是它襥。因为江渡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有狗是“笨”得连“坐下”都不会的。现在有了喜爱的食物做奖励,旺财也终于学会了“坐下”。

江渡云眼珠一转,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将竽头给乖乖坐下的旺财,仍然将拿着竽头的手抬得高高,“来,旺财,作揖。”

“汪!”这是旺财的回答,它也意识到主人今天没那么容易把食物赏给它,便站起来,前腿一下子搭在江渡云身上,而江渡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退三尺远,手里的竽头也掉在地上,乐得旺财立刻舍她而就“竽头”,一只爪子压着竹签,四个竽头一口一个,几乎嚼都未嚼,就全部吞进肚里。

等江渡云反应过来,地上就只剩下光溜溜的竹签了。她瞪着眼,立刻一拉手里的链子,“嘿!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居然敢吓你的衣食父母……”将一脸不解的旺财拉到面前后,江渡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旺财开骂:“笨狗,知道这竽头是谁买给你的吗?是我!明天,不,以后你都不要想拖我出来给你买烧烤了,笨狗,好的不学,学人家天天一串烧烤,哪有狗吃烧烤的,嗯?”

“汪汪!”如果旺财能说话,只怕要大呼冤枉了。面对其身不正的主人,它只好傻呆呆地又摆出老姿势———坐下。

“不是坐下,笨狗!”江渡云被气个半死,一人一狗对视良久,最后只能是江渡云自认倒霉。

“死笨狗,臭笨狗,迟早剐了你炖来进补,反正大冷天的。”这威胁的话说得太没气势,明显对旺财没用。江渡云口中“没用的笨狗”见主人的怒火平息了几分,立刻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在她腿间绕来绕去。

江渡云更是心软,“好啦好啦,少撒娇了!走吧!”正想牵了链子继续往前走,旺财却使劲蹬着地下,说什么也不走。

怒火又开始噌噌地往上冒。江渡云竖起眉梢,纤纤玉指点上旺财的脑门,“你你你,你这家伙……”这狗不教训不行,“今天你烧烤也吃了,街也溜了,还想怎么着?信不信我真把你剁了炖汤?”

威胁的话听太多,旺财才不相信她那套,不走就是不走,“唔……”出声儿可怜巴巴的,活像被欺负的小媳妇。

奇怪,平时的旺财再皮,也没像今天这样过。

一人一狗杵在人行道中间,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棕头。这狗体型够大,而主人嘛……虽然鼻子被冻得红通通的,裹在厚厚羽绒服下的身子也在簌簌发抖,小小的脸却真的很可爱。

就在江渡云挠首抓腮弄不明白旺财在为什么犯倔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让原本死死撑在地上不愿挪窝的旺财一下子站立,双耳竖起,眼睛闪闪有神。江渡云还没回过神来,旺财已弃主而跑,兔子撒欢儿似的向传声过来的地方冲去,而慢了半拍的江渡云就这样趔趄着被拖了过去,等她气喘吁吁地站稳,才发现根由原来是一只狗美女……呃,应当是狗美女吧?江渡云瞄了自家兴奋得又蹦又跳猛摇尾巴献殷勤的笨狗一眼,心里揣测。

难怪今天出门的时候,旺财在家里扑腾的……“小子,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勾搭上的?”江渡云一边苦笑着对旺财说,一边打量那只不认识的狗。当然,旺财眼里的“西施”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只普通的狗。似是感觉到江渡云的注视,那只花白相间的狗回过头来,冲江渡云汪汪汪就是三声。

江渡云吓得一哆嗦,终于迟钝地想起面前这个看似比旺财温和百倍的小动物,正是她的天敌———狗!而且是陌生的狗!

随着江渡云一退三尺远的动作,旺财也差点被链子勒背气去,转过头看看主人,又不敢对主人凶,只是可怜地呜呜哀叫。

听见旺财的叫声,那只小狗也越发叫得厉害了,站在巨狗旺财的身边,喉间发出胡噜胡噜的声音。

要是她没有良好的公德心就好了,直接甩了链子回家,等那笨狗浪漫够了自己摸回家去。可她不敢,江渡云非常清楚胆子小得要死但外表相当能唬人的笨狗会给第一次见它的人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冲击。她可不想在明天的报纸上看见什么主人没照看好宠物,狼狗街上行凶之类的报道———当然那很可能只是旺财跟人撒娇的结果。

江渡云只能脸色苍白地将手抬平,手里的链子不敢松,离那对狗情侣有多远是多远,好在狗狗们很快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走,继续卿卿我我。

口袋里忽然震动起来,江渡云终于暂时收回监视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将手机从衣袋里掏出来。其实也没晚太多嘛,老爸老妈就打电话来催了。

也没仔细看来电显示,江渡云单手用拇指掀开手机翻盖,注意又回到旺财身上。

“我一会儿就回来,就这么点距离,担心什么啊,而且不是还有旺财嘛。”虽然这狗其实不顶什么用。出门之前老爸就一再?嗦让她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可她真不认为这个民风朴实的小镇有什么危险的。而且要真担心的话,他们干吗不带笨狗出来遛弯儿,一个比一个更懒地待在家里啊?

沉默的电话让江渡云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深想,“喂,是老爸还是老妈?哎,不管是谁,反正我挂了啊……”

“杜杜。”

江渡云确实得承认,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震动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或者说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意外地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阳关彻。

那一瞬间江渡云觉得有些好笑。明明跟那个人接触的时间不算长,分开也不是一日两日,为什么一听到那个声音,就算只有两个字,还是立即就认了出来?

一时间恐惧啊紧张啊旺财啊什么的都从脑子里退去了,只觉得吹到脸上的风清凉清凉的。

不是什么都结束了吗?一切的一切,不是都给留在那个城市了吗?

那此刻,在电话那端,用柔和的声音叫她杜杜的人,又是谁?

她哑在那里,握着电话,呆呆的。

“杜杜,”电话里的人继续温柔地叫她,“是我……杜杜,是我。”

江渡云还是呆呆的,她不知该如何去反应,这个已经决心忘记的人,用温柔又带着一点酸楚的口吻叫她名字时,该怎么去回应?

“……我想见你。”那声音像叹息,就这样不经意似的轻风一般吹了过来。记忆里那个人从没有这样轻婉又带着点委屈似的说话,怎么听也不像那个人啊,可是她知道是他,而这一切……不是做梦。

王八蛋!你以为你是谁啊!

张口欲出的咒骂,却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睫毛轻轻扇动,却是把自己都吓一跳地从眼里滚落两腮的滚烫泪水。

那么久的忍耐,那么久的委屈,连最憋闷的时候想找个人来狠狠揍上两拳的怒火,原来等的,也不过是这么几个字而已啊……

“杜杜,我想见你,我想见你,你听见了吗?”那人却越吼越大声,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似的。

江渡云闭上眼,泪水扑簌簌地滴落。

片刻,她又睁开眼睛,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痕,声音平静又自然,就像接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电话而已,“是你啊……真意外呢,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原来的手机号早就改了,阳关彻不应当知道,因为连他的妹妹况晓竺,也不知道。

像是被她镇定的语气吓住,过了好一会儿,阳关彻才回答道:“我找到你的朋友……是他们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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