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爱？唯爱？
自回来后，我以天遥夫人的身份住进了宁将军府，以方便照料老将军的衣食起居。将军虽整日坐在轮椅里，心情却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平日里浇浇花逗逗鸟钓钓鱼，他最常说的话便是：“以前总在沙场上征战，也曾想过有一天会不会也像这京里的文官一般过几天惬意的日子，如今这想法还真的成真了。”
我知道他说这话不过是在安慰身边的人同时也在安慰他自己。每每提及此话，我心中总是愧疚万分，就像付绿萝说的，若不是因为我,也许大琼与北周不会像如今这般刀兵相向,那么老将军的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虽然心里总不愿意承认这些与我有关，可那毕竟是事实。
老将军逗着笼子里的鸟儿，小鸟在横杆上上蹦下跳的，好不欢乐。他看着也欢喜，顺便问了一句。“中午我们要吃什么？”
“昨儿您不是惦记着八宝鸭吗，说是好久没吃了，已经安排厨房备下了。”我给他新添了一盏茶，拿起桌子上书接着看起来。
他回过头来看看安静的我，说道：“其实你也不用总守着我这个老头子，京城里那么多朋友，也该走动走动，府里这么多下人还怕照顾不好我吗？”
“过几日吧。”我淡淡的笑。不是我不愿意出门，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离开的日子太久了，久到我觉得一切都陌生起来。
他无奈的摇摇头，似乎又想到什么。“皇上多日叫人宣你进宫，你都拒绝了。圣上他记挂着你的安危，你也应该给他个机会才是。”
“他记挂的不是我，而是淑贵妃的女儿。”我轻轻的回答。
“可你们终究是父女一场，不能一辈子都不相见吧？血浓于水，这份亲情是永远无法否认的。”
我放下手中的书，笑盈盈的走过去，推着他的木质轮椅边走边说：“我们去喂鱼吧，要不钓鱼也行，湖里的鱼长得可壮了。”
“你总是扯开话题。”老将军无奈的叹了口气。“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废太子谋反的战场上。你在乱军中独树一帜，意气风发，将所有男儿都比了下去。我当时很好奇这个女子是谁，行军中有人告诉我，那是兰音姑娘，是少将军的心上人。我听了别提多高兴了，觉得自己儿子的眼光真是不赖。”
“是吧，我也觉得您儿子的眼光好到出奇。”
老将军笑出声，“可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们虽见面不多，我却清楚感觉到你的变化。孩子，有些事须得放下才能解脱。”
我望着平静的湖水出神，偶尔有鱼儿跃起，碧波荡漾，继而重新归为宁静。
湖上的小桥上匆匆而来一个下人，他跑到我身边禀告：“少夫人，婉情公主殿下来了。”
听是婉情，我心中一惊。那一日在聚贤居上看到的场景又浮现在我面前，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西风和浅墨的事情，她那样迷恋西风该是多么伤心欲绝。
只是真正见到婉情后，我才发现她的心情又岂止是伤心欲绝这样简单。我依然记得当年那个活泼好动如精灵一般的女孩；依然记得她惹的祸事即便是紫竹宫的每一块宫墙都写不完；依然记得她未语面带三分笑的明艳动人。可是眼前的这个人，除了淡然平静再不见当初的影子，我几乎以为这不是婉情。
我们面对面站着，彼此相望，心中百转千回。她看着我，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笑着笑着便哭出来。她走上前来一把将我抱住，带着哭腔说道：“阿音，你终于回来了！”
我用力的回抱住她，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下来。分别的日子太久了，从前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如今再见早已物是人非。“婉情，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阿音！尤其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想到发了疯！”
我听到此话心中一颤，慢慢的扶着她坐下来。“你好么？”
我明知道她这副模样，一定是不好，皇后病逝，大琼四面楚歌，据说之前西风也重伤。这段日子以来，我错过了太多太多，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我从小陪她到大，我是她的依靠，可我却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被困北周，无法脱身。
“说不上好与不好，可能是我之前的生活太顺遂了，这一下都还回来了。”她擦了擦眼泪，苦笑道：“你被劫走后，母后便一病不起，她从前总说你是她的福星，其实我是不信的。可是这一次我真的相信了，你在大琼，她就好好的，你一走，她便没了魂魄般。母后她唯一的一次清醒便是在蜀王大闹皇宫时，她撑着病体道出了你的身世，然后在听闻你的死讯后，又一次昏迷，从此再没能站起来过，直到最后仙逝。母后这一生最看重的，便是你！”
“是我回来的太晚了，连娘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听到此处潸然泪下，想念着娘娘对我的好，想念着她的音容笑貌，想念她慈母般的微笑。
“所以才要更珍惜活着的人，父皇他......”
“婉情。”我打断她，“我不见他不是因为他曾经如何待我，而是为了师父和我娘。我曾暗暗发过誓的，为了他们我此生再不会见皇上！”
“即便当年的事情是父皇的不对，可是你师父绑走了我二哥，让他们父子二十多年不能相认，还差点闹到互相残杀的地步，也算是得到了报应了吧。”婉情伸手过来拉住我，“当日在议政殿上的场景多么凶险，二哥他因为父皇不肯救你，杀进皇宫，剑指着父皇亮出自己是前尘冷氏的身份。若不是你师父及时赶来，怕是他就做下孽事。一对父子，二十多年相见而不能相认，相认而不能亲近，你知道父皇心中的苦吗？”
我定定的看着婉情，冷冷道：“二十多年算长吗？一辈子，他耽误了我师父一辈子！”想到此处我就气得发抖，“在皇上心里，除了皇权富贵，其实什么都不重要！甚至对我娘，大概也都是好胜心在作祟，他真正爱的，也许是赢了我师父的那一刻。婉情我问你，皇上那么多孩子，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有几个？是废太子还是莹玉公主？他有那么多妃子，少一个淑贵妃他不是照样后宫三千吗？大家觉得他是皇上，若是谁能够在他心上占有一丝地位，那便是莫大的恩赐了。可是当他这份你们认为的莫大的恩赐砸在我娘亲头上的时候，你知道给我师父带来了什么后果吗？他把爱恋藏在心中，一个人孤独终老；将思念凝在笔中，画了一辈子所爱的女人的画像！”
婉情听了我的话，怔愣了半晌才无力的辩驳：“即便后宫三千，父皇最爱的还是你母亲不是吗？你师父用一辈子画她，而我的父皇却拿着她的画像贴遍了整个大琼，可是那个女人明明就死了，他却发了疯一般全国各地的找！”
我看着婉情，那张原本应该满是笑容的脸挂满了忧愁伤痛。“最爱和唯爱哪个更深一些？”良久，我问出这样一个似乎永远无解的问题。
“我不知道......”婉情站起身来，走向池边，落寞的背影即便阳光悉数照在她身上都让人感觉冰冷。“以前我总以为我懂爱，还总是开导你、劝慰你，可是现在才发现，从前真是太天真。”
我站起身来，好想抱住她瘦弱的身体。我回过头去看了看她带来的这些下人，竟没一个我熟悉的，我才走了一年而已，短短的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略略尴尬的问道：“你怎么......没带绿竹和浅墨来啊？”
婉情依旧没有回头，听到浅墨的名字时，身体明显一震。她悠悠的开口：“大婚之日，绿竹不肯随我一同出宫，她说她伺候你一日，便一辈子都是你的人，那一日她护送了你的衣冠前往将军府。在那之后，她又回了宫，去了六尚局，说是在那里有一位你一直照顾的宫女。”
绿竹所说的应该就是被废太子连累的蜀中知府容永吉的女儿容千树了，自她被没入宫中，我倒时常探望，却又因她的身份而一直不敢轻易对人说，这件事也就只有绿竹一人知晓。我心中感动，没想到绿竹竟为此而放弃出宫的机会。
“我听说你回来的那日遇见西风了？”婉情在我愣神儿的时候突然提到了何西风，让我一下子慌乱起来。“可发现他的异样了吗？”
“有。”我老实的回答。
“也看到浅墨了吧？”她苦笑，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
“他们......”我刚要说什么，却被婉情打断了。
“西风在南疆战场上受了重伤，被送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经各方名医救治依旧昏迷不醒。我整日守在他床前，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转过身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面容。“等待西风醒来是个漫长的不能再漫长的过程，漫长到母后病入膏肓，漫长到母后撒手人寰。我从宫中守孝归来已是三个月后的事情。而我回来后，却发现他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