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争吵

我想我定是承不起璟天的这份情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处处护我,连着喜欢我都不想勉强于我,这世间还有谁能待我如此?可是我竟一丝察觉都没有,这神经反应的速度堪比蜗牛上墙。不对,就算是蜗牛从春到秋总有一日也会到头,而我经历了这么多年,却刚刚反应过来。

婉情说得对,我是对不起璟天的,真的是对不起他。我总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理解一些事情,以为他是我的哥哥,以为他理应万事为我着想,我也乐得享受他对我的好。可是,抛却我是皇后娘娘带大的这层缘分,我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呢?连基本的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我甘之如饴的同时却从未考虑过,原来他是喜欢我的......从小到大。

我一路走,一路撞,不知道要拐到哪里,路边的人与物与我均不相干,脑中混沌不已。正走着,突然一个人拉住了我:“你这是怎么了?叫了你几次也不应,是要去哪里?”

“放开我!”我一把甩开那人,继续前行。

没想到他竟一把将我带入怀中,我头脑一瞬间清醒,这气息好熟悉!我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只看到天遥满脸错愕的表情,估计是被我副模样吓到了。

他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像是呵护珍宝般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样子是多么的狼狈,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没怎么,风沙迷了眼睛。”

我撒了个自己都不能相信且无比愚蠢的慌,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风。没想到他竟也没再做追究,想来他定是不在乎的。

“你这风风火火的可是要去什么地方?老远就看见你,像是疯了一样。”西风的声音响起。

我条件反射般看了看他的身后,确定没有璟天才平复心情。

“没有,我只是迷路了。”我继续扯着谎。

“这倒新鲜了,你长在这皇宫里,如今却不认得路?”西风却没有那么好骗,一下子就揭穿了我。看来,天遥竟不及西风在乎我,难道我们连普通的朋友都不是吗?

“我送你回去吧。”天遥温柔的说,却并不是争取我的意见,顺势将我的身体转过来,然后与西风并肩站在我身后。这男人,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没想到也有这霸道的时候,这样粗鲁的要送我回去做什么,不会说请啊?

我别扭的走在前面,他和西风则紧随其后,却没有人肯走上前来同我聊几句。我知我们疏离了日久,却不想他们竟这般不愿意与我同行。想来是我与璟钰走的近,他们自觉的将我划分到敌对的阵营里了。

刚进紫竹宫,西风就去找婉情了,他们的感情还真是突飞猛进。我老大的不乐意,这才几日不见就心急成这样。不得不说,我这是*裸的嫉妒啊。

天遥默默的坐在石桌旁,我恍然发觉,上一次他来我宫里已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那时桃花满树,而今又一树的桃花早已在几个月前便谢了。而我和他之间相隔的又岂止是两季的桃花?

他打开扇子,还是以手握住扇坠的姿势,我就不明白,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值得他这般呵护,都不给人看的。

“你的扇坠定是这世间珍宝吧?”我状似无所谓的问他。

“也不是什么珍宝,只是它原本的主人倒是我珍惜之人。”他笑笑作答,我坐下的姿势顿了一下。

“可是你属意的姑娘送给你的?”我想我一定是自虐型的,越在乎什么越问什么。

“不是,”我稍微缓和了心情,下一秒却落入低谷。“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她并不知晓。”

他一个人笑得甜蜜,我倒茶的手突然一抖,洒了满桌。

“怎么这样不小心?倒个茶都弄到外面?”他慌忙伸手接过茶壶。

“我当然不如你的心上人那般做事细致了,”我没来由的生起气来:“我什么都做不好,你还是回去找她吧!”

“这又是怎么了?”他状似无辜的问我:“好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来,把这个茶喝了压压惊。”

这会儿倒像是在哄孝子。

“压你个头啊!”我负气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却不想喝得太猛,呛到了。“咳咳咳......”

他见状赶紧过来帮我拍背,一边拍还一边唠叨:“你这样听话做什么?我让你喝个茶你还真就把一整杯都喝了,其实喝一口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嘛,哈哈哈......”

我一边咳一边死命的打他,这厮是看我不能还口才如此气我的吗?

西风大概是在婉情处知道了他们和太子的对话被我们所知。临走之时,他定定的看着我,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严肃的让我有些陌生。

“无论发生什么,不准你参与朝堂纷争!”这样命令的口吻说的好像我能听他的一样。

“怎么了?你这样吓到她了。”天遥疑惑不解。

“我说这些都是为了她好,该关心的时候不关心,不该关心的事倒叫你做了不少。”西风白了他一眼,径自走了。

他呵呵一笑:“定是又犯病了,我带他回去吃药。”说完追了过去。

看着他欣长的背影,如风一般消失在我的面前。我紧随了两步,终是停下来,眼神却不肯从他离去的地方移开半分,心中有熟悉的失落感袭来。又走了吗?几时还能再相见?何时还能像今日这般,能坐在一起聊聊天也好啊。若是不能见面,我又该怎么办?总得自己找些机会才行,不然,这恼人的单恋该如何寄托?

璟钰来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的坐于案前,欣赏着刚绘制好的一幅荷塘景色。他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我。

“听说你昨日哭了?”他似是无意的提起,手里的茶盖儿有意无意的拂着茶叶。

“谁同你讲的?”他怎么连这样的事情都能知道?我哭的事情明明只有天遥和西风看见了,而他和他们如今几乎到了话都不愿多说的地步。

“还用谁同我讲吗?御花园里的宫女太监难道都瞎了吗?”他放下茶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桌子。

“什么事值当着你哭得那样伤心?”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握成拳头:“听说宁天遥送你回来的?”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可是这宫里有你的眼线?”我开玩笑的看向他,他听完后一瞬间的不自然证明了我的话。“你当真在这宫里安了眼线?”我不肯罢休的问他。

“啊,你画的什么画?”他佯装好奇的凑过来看,看完后嘲笑道:“这满池的荷花好好的,到了你手里竟这般无精打采。”

“岭南大旱,三个月未得甘霖,举国为此怅然,连着宫里的花都哀痛不已,你竟没看到?”我抬头定睛瞧他:“传言可是真的?你真的同太子私吞赈灾粮食?”我发问。

我如今才发觉他是这样神秘的人,到底他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在哪儿听的这些胡话?”他不在意的问。

“还用我到处去打听吗?皇上派发的万旦粮草足以解燃眉之急,可是为何百姓如今依旧饿殍遍野?”

“旱情的严重情况不是你所能想象到的。”他没有抬头,拿起案头的笔把玩着。

“真是如此吗?”我“腾”站起来,他吓了一跳,终于肯抬起头看我。“我平生最讨厌别人骗我,今日我要你一句真话,你果真没有做吗?”

“我没有,但不代表别人都没有。”见我有些急了,他直起身来,却并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这是王朝的积弊,总有几个贪官污吏也是情理之中。”

“这么说是真的了?你素来与太子交好,为何不劝阻他呢?”我走到他面前想看清他的表情。

他偏过头看我,在他眼里我几乎是个疯子。“我为何要劝阻呢?他是太子,他想做的事情我拦不了。”

“素日你说的话没有他不听的,这次怎么了?”我疑惑。

“做大事者没必要拘泥于这些小事,若要有所成就,就必得有牺牲。”他说的极为肯定,我却听得糊涂。

“小事?”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觉得这是小事?你未免将人命看得太轻贱些。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同你一样都是人,你明知有人贪了他们的东西却不制止,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枉死的灾民来找你吗?”情绪就在一瞬间点燃,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

“找我?”他高声诘问,“他们被人贪了东西就要来找我?那我被贪了的东西应该找谁?”

他眼中的愤怒一触即发,唬得我半天不知说什么,我从没见过他这样,除了愤怒还有仇恨,可是这仇恨缘何而来?

“可他们是无辜的。”终是没有他强硬,我的话语显得那样无力。

“这世间无辜的人何其多,难道都要来问我吗?”他抬手指向窗外,吼道:“你应该去问问那个坐在金銮宝殿上的皇上!是他的儿子贪了东西,他们全家都是一个模样,靠着贪别人的东西坐拥这万里河山!”

他眼睛通红,那样骇人的气势瞬间将我吞没。他愤然的一把推开我,拂袖离去。

我被他这一顿吼,有点发蒙。明明今日该发火的人是我,他却没来由的对我发了这么一顿脾气,还真是会反客为主啊。我气的叉着腰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璟钰终究是没有让我失望的,在吼了我那一顿后的第二日,便拿出万两白银,亲自送往灾区,并长日驻扎在岭南。据闻,他凡事亲力亲为,颇得当地百姓爱戴。满朝文武知道璟钰如此,无不赞颂,称其于百姓有恩,于社稷有功,是难得的贤德王爷。一时间“蜀贤王”的名声大噪,成为百姓奔走相传的佳话。

凤芜说:“其实王爷是真的很看中你,那日为着与你生气,竟熬着一宿没睡。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像对你这般,许是你真的与众不同吧。”

“你定是爱极了他吧?”我歪着头问她。

她端起酒杯:“我的爱微不足道,只要是他喜欢的,便是我要为他争取的。”说的那样理所当然。

“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伟大的,不要轻贱自己的感情。”我不赞同的反驳。

她轻轻一笑:“姑娘可想知道我与王爷是如何相识的?”

我不置可否。

正值盛夏,窗外绿柳成荫,蝉鸣漫天,她定定的看向窗外,渐渐陷入回忆之中。

“其实我与姑娘有着相同的命运,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孩子罢了。我母亲去的早,父亲又好赌成性,家中一贫如洗,欠下了大笔债务,父亲狠心的要将我卖到青楼去。我记得那一天,漫天的大雨,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父亲拖着我一路前行,我在后面拼命挣扎,哭声合着雨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听起来不知有多凄惨。我想我决不能去那样的地方,一步踏入风尘,从此后我将生活在地狱里,我是那样的害怕。”

凤芜的眼中隐约有绝望的神色,那该是一段多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父亲却没有因为我的哭泣而放弃他最初的想法,他一面打骂着我,一面大力的拖着我,我绝望的想一头撞墙死去。就在这个时候,漫天的雨幕中突然由远及近来了一辆马车,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父亲,拼命的奔了过去,死命的拽住车辕,哭喊着求车上的好心人救我。我想我是疯了,才会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凤芜的眼神一下子温暖了起来,她嘴角浮现笑意。“就是在那样的时候,我遇上了殿下。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如上天派来的神仙一般,我对他说,请您救救我,我愿意做牛做马,用性命报答也在所不辞。他冷冷的看着我,随即将我拉入马车,随手扔给了父亲一袋银子,便将我带走了。从此我便跟在殿下身边,他教我习武、识字,给了我全新的生命。从他救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决心,此生,我定要护他周全,哪怕搭上性命也都无怨无悔。”

我听得瞠目结舌,原来她与璟钰竟有这样一段邂逅。也难怪她会喜欢上璟钰,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璟钰救她出水火,给了她如今美好的生活,这莫大的恩情当真是可以搭上真心去回报的。多年之后,当我再次想起今日谈话,却忽觉万般皆是错,她这一生真正开心的那几年着实少之又少。

“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凄苦的身世。”我感叹道。

“不过是些前尘过往罢了,今日与你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殿下是个善良的人,他是爱着这万千子民的,希望你别再误会了他。”

“他如今这样能干,整个大琼的百姓都赞颂他的功绩,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可他在乎的是你的感受!”她极认真的强调:“兰音姑娘,不论将来发生什么,请你站在殿下身边,他,亦是个可怜之人。”

我听得一头雾水,他这样的出身家室,哪里看得出他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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