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鸿沟
“她今天下午来找我……然后病情恶化……现在正在医院里……”楚楚刻意避过了一些事情但还是讲出了一个大概,冷易听得目光闪烁,一双眼睛里幽光深沉。
她还是这样,被人伤害就会浑身竖起尖刺,刺伤别人更刺伤她,两败俱伤之后她总是伤得更重的那一方。
他缓缓地从她身前站起,双手撑在她身后沙发的两侧,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让她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包围中。
楚楚抬起头,他的身影背着月光,她更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不知为什么反而更加清晰深邃。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愤怒,不过这愤怒不是对着方蕴华更像是对着她的……他在生她的气?
冷易沉默着,一双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楚楚被他这样看得心里发慌,他哪怕是说句话也好啊——
“冷易……”她试探着开口,他却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这让她有点儿尴尬更有些不安:“你到底怎么了?我……”
“知道自己错了吗?”他冷不丁开口,声音漠然。
楚楚一愣,下意识地微微张嘴“啊?”了一声。自己错了?她到底错了什么?难不成冷易还会为了方蕴华来责怪她?
冷易目光幽深的眼睛微微一眯,狭长的眼里射出墨色的冷箭,低沉的声音蕴藏着危险的气息:“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楚楚心里一抖,“我……”
冷易俯下身子一点点地靠近她,极具压迫性的气息让楚楚本能地想后退。可她就在沙发上,周身可以活动的范围早就被他圈死,她哪里也去不了。
冷易一点点地往下,终于在最后近到彼此可以鼻息相闻的时候停下。楚楚的头已经靠后到不能再往后,一双眼睛里终于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她的心跳微微加快,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根微凉的手指挑了起来。
她的心跳得更快,正准备张嘴说话,目光却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的一双眼里明明白白透着审视,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无所遁形——
“上一次,我在学校里因为你的功课问题和你起了争执,你选择了背起书包大步离开,那次你离开之后手心被划伤,”冷易看着她开口,她的眼神一抖,“这一次,方蕴华来找你,你一直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整整一个下午。”
楚楚的身子微微打颤。
“你就那么需要骄傲吗?你难过了就发泄出来,这样一直在别人面前装作没事算什么骄傲?”冷易挑着她下巴的手指曲起将她的下巴攫紧,“即使这样你会受更重的伤,你也要强撑着,你告诉我,你这样自虐换来了什么?”
楚楚张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的眼眶很硬是吗?你骄傲,你不肯在人前落泪甚至人后也不许,你强撑着心里的痛苦故意装作冷淡,这叫什么?这叫蠢!”冷易墨黑的剑眉凌厉地扬起,他松开她的下巴伸手抚上她的眼角,“哭出来又怎么了,哭出来就懦弱了?人生来就要哭就要笑,你强忍着是要给自己造成二次伤害吗?不知道怜惜自己的笨蛋!”
楚楚被他骂得心里震动,“可是,我……”我放不下!
冷易的目光更加冷峭,沉声命令她:“哭!”
“我,我不会……”楚楚咬着嘴唇艰难地说。
“哭!”冷易毫不留情地逼她。
“别逼我好吗?我真的……不会~”她的喉咙忍泪意忍得生疼。
“给我哭出来!”冷易竟一声比一声严厉,楚楚被他逼得浑身剧烈地颤抖,到最后语气都带上了哀求:“不,不要,我不想哭,我哭不了……”
“你今天必须给我哭!”冷易越来越生气,周身的气息越来越阴沉,他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狠狠把她扯过来,“你怎么这么没用,哭!!!”他张嘴一口把她的唇瓣咬出血来给自己吸吮了进去,双臂第一次毫不怜惜地死命勒住她对她进行凶残的夺吻,即使把她弄疼了也丝毫不放过。这世上总有人不会善待她,他要让她在巨大的悲伤还没过去之际就被迫迎接来自外界新一波的恶意,他要让她的悲伤决堤!
“唔——唔——”楚楚第一次被他这样毫不怜惜地对待,这是实实在在的强吻,和那个女人一样,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她从这种强迫中感受到了一丝屈辱,她拼命地挣扎却被他死死地压制,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挣脱不得。
“唔——放开,放开——”她的眼角终于溢出一丝热泪,同时灼烫到了两个人的心。眼泪一旦成股涌出就再也难以抑制,两个人的脸上很快就被楚楚的泪沾湿了一大片。楚楚的喉咙间原本还压抑着哭声,到最后也终于不再压抑忍耐,失声痛哭。
“啊——”她哭喊得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这些年来没有流出的眼泪都流尽,一声接一声地不肯停。冷易听着这积压多年终于迸发出来的哭声喉咙哽得发疼,一双眼睛已经红了,他再也控制不了地按着她的后脑勺极尽缠绵地深吻起来。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两个人的嘴里,楚楚无声流着泪,抱紧冷易热烈地回应起来。
房间里被浓重压抑的悲伤笼罩,久久挥之不散。
经过一整夜紧张的看护,第二天早晨,方蕴华终于在病床上醒了过来。一睁眼,她立刻回想起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阵强烈的哀怮。她侧脸看向窗外,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姨妈你醒了?”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方蕴华急忙去抹自己脸上的泪,钱宁姗穿着一身睡衣提着保温筒走了进来。
“昨天你可是吓死我了,姨妈你是昏迷着被人抬回来的,你不知道我刚看到你的那一刻真是心跳都停止了呢!都是那个表姐,她好歹还是您女儿呢,居然硬生生把您气成这样,她怎么能这么不孝呢!”钱宁姗一边把保温筒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抓紧机会喋喋不休地斥责楚楚,方蕴华听到最后一句话也不管脸上还有泪就猛地回头厉喝:“住嘴!”
钱宁姗吓了一大跳,不过脸色很快就又恢复成一脸歉意,“姨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惹您生气的!不过姨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找过来让您好好地教训她!”
“闭嘴!你懂什么?咳咳……”方蕴华大怒,“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谁准许你说她不孝了?都是你在这里胡乱挑唆,给我滚!”
钱宁姗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不定,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这么不知好歹,总是为了维护她的女儿就摒弃她,她们两个,做母亲的冷漠无情,做女儿的不孝自负,还真是绝配!
“姨妈——”虽然说气归气,但钱宁姗这么些年在方蕴华身边早已练就了忍耐的能力,她一见情形不对立刻转变态度,“姨妈我错了我错了,您消消气行不行?您一定……”
“滚!滚出去!”方蕴华情绪激动地就要掀被子,钱宁姗见她居然来真的当下也不敢再这么留着了,“那,那我出去了,您小心点儿。”话音未落她就打开房门,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方蕴华狼狈地倒回枕头上,吃力地呼吸着空气。许多事情、许多伤害都因为她的疯狂和执着而在一开始就付诸在了楚楚身上,那是她的孩子。
孩子……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真正感觉到自己有个孩子、自己是个母亲,所谓的孩子也不过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是楚家的血脉,除此之外她和楚楚没有任何缘系。她以为自己从来不曾感受过做母亲的滋味,却又想起自己当年十月怀胎的时候,心里对肚子里这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也曾有过期待,也曾想过孩子叫她妈妈的时刻,更不能忽略了她每次胎动的时候心里更强烈的悸动。
这是她的孩子啊,即使孩子出生以后发生了那样惨痛的事情,也不该认为孩子再也不重要了的。可她,可她为了自己心中的固执对她冷漠了二十年,很多时候她几乎都忘了这个孩子。整整二十年,她活在一个没有温热的冷漠世界里,没有父亲在,母亲还不如没有,她就那么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没有人陪她,再难再累也没有人知道,所有的辛苦都只有她一个人扛。
她太倔强,就像当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楚简炀,她的父亲,骨子里自有一种骄傲和品格,拼命维护着自尊,哪怕为此付出再大代价也决不后悔。
她的孩子那么骄傲,以至于把所有独立前的开销全都还给她,但这么做为的却是和她划清界线。整整二十年,两个人从来没有好好谈过话,她也错过了她孩子二十年生命历程的参与。
她抹了一把唏嘘的泪,二十年是一个横在她们母女之间一个可怕的鸿沟,她该怎么跨过?她的孩子,还愿意让她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