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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三足龟妖,体大如岛屿,背壳若山峰,静止不动时,宛若一座海底山峦,潜伏于海沟一隅。

传言中,它拾获宝珠一颗,功力倍增,有如神助,短短数月,已成方圆百里间,最势壮的妖物。

正因如此,囚牛循线而来,找上了它。

一开始的好言请托,商借三足龟妖所获宝珠一觑,用以证实,是否为囚牛遗失之物,三足龟妖不从,只好诉诸暴力。

结果,大失所望。

所谓宝珠,并非龙族如意宝珠,而是某大妖的内丹,可怜的三足龟妖,白白挨了打,吐出内丹,还惨遭冷嗤唾弃——囚牛对内丹不屑一顾,拂袖离去。

这也已是半年前之事。

三足龟妖事件结束后,囚牛没有即刻返城,据说,另一海域,亦有妖物拾宝的消息,他没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非要亲自查看。

时间,在他奔波寻找之间,缓缓流逝。

她知道三足龟妖的详细经过,也知道深海魔蚌的传言——第二只被打到吐出真珠的家伙——真笨,被揍之前,把“疑似宝珠”的东西,拿出来给囚牛瞄瞄,若不是如意宝珠,囚牛不会有兴致去夺。

偏偏,它们都喜好皮肉之疼,非得逼囚牛动手开扁,扁完,才愿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双手奉上宝物。

这些日子里,他经历的种种,她全都清楚。

因为,他很守信诺,以水镜和她联系,几乎是固定一日一回,到后来数月,她终于练成凝镜传影的小小法术,才将固定的次数,加倍上去。

两人明明相距数千万海里,熟稔度,不疏反增。

他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无论是食物,或是习惯,甚至,是她的小癖好。

她喜欢吃酥脆的小虾,连壳带足,要出满嘴香酥;她还喜欢精致的小东西,米粒大的铃铛,串珠。讨厌夸张沉重的珊瑚首饰,她对音律不通,但毫无自知之明,听说,最近学起了弹琴,让他心生恐……期待。

而她,盼啊、望啊,总算在他离城的第七个多月、第二百一十五天,等到了确切的返城日期。

明天。

呃,正确来说,是今天。

“睡过头了睡过头了睡过头了啦!”珠芽手乱乱,发没空梳,脸没空洗,全在奔驰的过程中,将它们草草做完。

得知消息的她,过度兴奋,整夜情绪高涨,满脑子全是“他要回来了”的喜悦狂乐,开心地满床翻滚,埋首鲛绡被里,快乐尖叫,然后,下场就是——

快早上才睡的特别死!

睡过了他回来的时辰!

乐极生悲,她,活生生、血淋淋的惨例一枚。

本准备当他一踏进城门,就能扑上去迎接他的她,希望大大落空。

囚牛在她睡的像颗死蚌时,人已回到“枕琴怀笙园”,还用过一顿膳,呜,她本来设想好,要跟他一起吃的……

“龙子正在午憩,不许你去吵他!”知音半途拦截她,比珠芽高、比珠芽气势冷艳,像根通天大柱,手杈纤腰,阻挡珠芽面前。

“知音姐姐……”

叫姐姐也没用,再说,谁跟你是姊妹呀?_。

知音不吃她这套,赏她白眼。

“龙子奔波数月,身心疲惫,甫回城的前几日,最气恼有人干扰,他往昔的习惯,便是下达命令,谁都不准靠近他的房门半步。”知音搬出她服侍大龙子多年,对他所有习性是最熟悉、明了的态度,拒绝珠芽的打扰。

按照惯例,知音并没有做错。

囚牛回程的数日,确实闭门静憩,不见任何人,知音以为他是太倦太累,想好好休息,才做此决定,然而,她知其一,不明其二。

不知囚牛屏退众人,隔绝于房的真正理由。

任凭珠芽好说歹说、求着拜托着,都过不了知音那一关,挫败回房。

这样就能打消珠芽的念头吗?

当然不可能。

她都等了二百一十五天呐!

被知音瞪回房里去的珠芽,学聪明了,整装再出发。

一颗小蚌,游出窗,穿过茵茵海草,不发出声响,双壳挥舞,带动蚌身,轻盈向前。

知音在亭内抚琴,距离囚牛房间有一段距离,那座亭子处于必经之路,任何人想通过,都会被知音挡下。

知音正是故意,守在那儿。

琴音悠扬,恰巧掩盖了小蚌翁动的微声,让小蚌成功游过防线,奋力前行,终于由开启的窗扇缝隙,溜进楼阁。

无数沫珠,咳咳上窜,灵巧可爱,犹若晶莹水玉,掺混着七彩虹芒,成串成帘,缀满屋内墙缘,随着波潮,轻摆,椅。

奋力振壳,飞过重重沫珠,往屏幕后的内室卧居移动。

看到他了!

囚牛枕卧巨贝大床中央,脸庞略略带有倦意,散了泼墨长发,卸了雪白绸袍,只剩炫黑衬衣裹在身上。

他的睡颜并不松懈,英挺剑眉中,画出浅浅蹙痕,长睫形成的扇状阴影,覆满他的眼窝,变为两抹淡淡闇霾。

蚌壳慢慢歇止,降落,在他床缘边,恢复人形。

除珠芽外,还有哪颗小蚌,胆敢如此?

她不敢呼吸太重,怕吵醒他,坐上贝床的动作,如偷儿一般,蹑手蹑脚、鬼鬼崇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窝上柔软贝床。

卷躺在他身畔的举动,自然而然,一点也不觉别扭,因为,她做过了无数,无数回——

有时,明明很困,却舍不得和他在水镜中道别,硬撑起精神,努力同他说话,水镜摆枕边,她侧卧着,像是他也躺在另半边;也有时,她心血一来,不顾早晚晨昏,做了水镜出来,另端的他,正闭目寝眠,睡颜好棵可爱好好看,她托着腮,看得痴醉。

就像此时此刻这样,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靠的很近。

但,水镜毕竟只能传形,传递不了细细吐纳,暖暖升温的热度,以及胸口平缓起伏,规律的、稳健的,蹦咚撞击的心跳。

无论在水镜中,见过多少回沉睡的他,两人真真实实窝在同张榻上,还是头一遭呢。

刚开始,珠芽超级乖巧,屏着气、凝着神,浑身上下,只剩一对眸子眨动,吸气吐气,不敢太出力。

静静欣赏着,巧夺天工的完美脸庞。

他的眉,生得极好,漂亮的剑刃形状,浓浅适宜,不会太戾厉,也不偏向懦柔。

蹙着就不好了。

他眉心的浅痕,像划在她心上,一阵微痛。

她伸出指,抵在浅痕上,轻轻的,揉着、推着,想这样将它推散。

指掌不经意间,碰触到他即挺又直的鼻梁,是她也很喜欢的部分。

目光往下挪,落在他唇上。

甜浆水果。

她脑子里,浮现了这项果物的名字和摸样。

那日,九龙子善心大发,带了一盘来送她。

甜浆水果,果如其名,一整颗果子内,没有果肉,只有满满稠密的甜浆水,果皮澄澈无色,里头的天浆水,介于鲜红与粉嫩之间,将果皮填的丰满浑圆,仿佛灌饱的水球,颜色讨喜,滋味更是甜如糖蜜。

“这种甜浆水果,看了就叫人忍不住把唇贴上去,唇瓣稍稍施力,吮破薄皮,让甜将水流进嘴里……”九龙子亲自示范吃法,便是知道她这颗见识浅薄的小蚌,没看过这等好物。

看了,就教人忍不住,把唇贴上去。

她对甜浆水果,没有那种渴望,但对他的唇,有。

他的唇色,不似甜浆水果嫩红,薄薄抿着,当然,他嘴里也不可能有甜浆水,可是他被引诱过去,像九龙子吃起甜浆水果的欲罢不懂

唇,贴上去,稍稍施力,吮开温暖的阻碍,品尝甜美汁液……

对美味的本能追逐,教她忘了初衷,忘了自己再三告诫自己,不可以吵他,要好好让他睡一觉……

软嫩小舌,闯了进去,在他嘴里,探索温暖,没遇上任何妨碍或抵抗。

他怎可能不被吵醒?

不,她吵醒的,何止是他?

还有,蛰伏在体内深处,被封印、被禁锢、被掩盖起来,失去宝珠压抑的狂龙。

他张开眼,眸心,流溢着金灿光泽。

伏在他身上的小嫩蚌,瞬间天旋地转,深深陷进贝床间,由品尝人,变成被人品尝。

发出惊呼的小嘴,让他狠狠堵住,唇瓣被吮着、衔着、咬着,变得更艳红、更丰盈,四化水亮,和着两人的唾,交融搅乱。

“囚……”她想喊他,没有机会喊起,他沉沉的重量,抵着她,逼她完全承受。

他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尝入嘴里、按低身下的芬芳软馥,是谁。

珠芽。

她映在他眸间,雪白肌肤,交错着波光潋滟,以及他身上金鳞,散发出的碎金光芒,嵌了他一身的璀璨。

不仅是柔软的脸庞,她的眉、她的睫、鼻子、双唇,都镶上淡淡金边,炫目娇娆,诱着他的指腹,细细去描绘,像……拨弄琴弦一般。

理智尚存,只是无法喝阻“饥渴”的产生。

饥渴。

饥渴于力量;饥渴于张狂;饥渴于暴厉;饥渴于……失控。

这个拍着胸脯,在水镜前尖叫。雀跃、兴奋到笑容乱绽的女娃,欢喜说着;

“你要回来了?!太好了——我一定第一个到城门口,守在那儿接你!”

这句话,害他欣欣期盼,感染她的快乐,似乎可以想见,他回城那日,她会是如何激动泪奔,朝他扑来,又会是如何,乐嚷着他的名字……

事实却是,城门口,除守城卫兵外,空无一人。

说不失望,去骗鬼吧!

这股窝囊气恼,又在看见她好端端,趴睡在她自个儿床上,一脸酣甜,嘴角扬着笑,好梦正美。气恼烧不成烈焰,只能默默浇熄,轻叹,转身回房,想当然耳,她另一句承诺,也食言了。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吃顿饭了。”她喜孜孜道。

“……你哪时没在用膳时间冒出来过?”

他指的是水镜,三餐都准时无比。

“我是说,真真实实,可以帮你夹菜,替你舀汤沫,和你吃同一盘食物嘛。”

勾勒的多美好,一副餐桌上的和气融融。

结果呢?她不知梦游到哪处世外桃源去了。

真是谁认真谁笨蛋。

她睡死了也好,离此时的他,远点。

每每寻无宝珠回来,疲惫加上失落,往往是他意识最混沌、耐性最薄弱,甚至,情绪最浮躁的时候。

体内,众龙王封下的印,总在那时,岌岌可危,随时都快被冲破了、挣脱了。

他曾经因此,打伤四弟。

虽然,众人矛头皆指向是四龙子犯错,惹怒了他,实则不然。

是他难遏的杀心,在那一瞬间,汹涌倾巢,对于四弟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臂,他想折断它,听它清脆断裂的声音,见它骨碎鞋溅的残美情况。

他……是真的想杀了四弟。

不单纯针对四龙子,而是任何一个出现眼前之人。

四龙子不过是运气不好,倒霉成了替死鬼。

不耐、厌恶、憎恨,是他心中不断涌现的意念。

明明没有怨恨,但负面情绪,有内心深处冒出来,邪恶地哄诱他,放任那些晦暗,将他吞噬。

所以,在他回复掌控力之前,必须孤立自己。

不许谁人靠近,怕的,便是自己会在神智时而浑噩、时而清明、时而杀意充塞下,再度发生四弟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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