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路(2)
正想着,只见连箫突然直起身,扭动了两下腰肢。
“怎么?”皱起眉头,连笙随即问道,然而才问出了口,他却又立刻自己想到了答案——
他是扭到腰了。
毕竟,蹲在这儿刷洗着源源不断、似是怎么也刷不完的盘子,已经快一天了。对于习武的他来说,倒也并非不能忍受。但是,对于文生的连箫来说,已经到了极限了。
“没什么,蹲累了,站一下。”连箫答道,微微簇起眉头,看那依然蹲在地上的连笙以及他面前多到可怕的盘子。
油腻的锅碗瓢盆,油腻的水。油腻的光虽然在光线下泛着各样的颜色,但实在称不上是美。
或许,工作,本身就是一件有违美学的事情吧。
在连家的日子,祖上富足的物质是他们一家子生活的基础。而二哥营商的手腕所带来的丰厚财富,使得这物质又向上进了一大步。也许,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公子爷,在别的大户人家中多的是,但是,至少在连家,吃白食的家伙是不允许被存在的——这是幼年爹娘的教诲。除了正在读书的连茫和连茼之外,大哥连耆忙活家里的一切事物,特别是饮食方面。三哥连禾自个儿在外面做兽医。而他和老四是则二哥的书记,帮忙打理生意上一些琐碎的事情。
但是,他们从不曾独自——不,也不算,毕竟是两个人,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面谋生。
虽然辛苦,但是,至少,能活下去。
“喂。”
听到连笙的呼唤,连箫回过神来,对上他一双带着些焦虑的眼。
“我没事。”连箫微笑道,又要蹲下身来洗刷盘子,却被连笙伸手拦住,“一边歇着去。”
面无表情,连笙的声调不容置疑。
知道他的脾气就如那茅坑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连箫也不再多言,只是顺着他的话,靠在墙边,舒缓一下酸痛的腰部。
偶尔,他只是说偶尔,他这个所谓的“孪生哥哥”还是有点好处的。虽然缺少了幼时的温柔,多了易怒的脾性,但是……
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连笙还是和当年那个不满十岁的孝子一样,没有多大变化哪。
“明天你别来了。”良久,连笙才道,手中刷洗着各种锅碗瓢盆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
“为什么?”连箫疑惑道。
“我不想你生了病出了岔子,害我回去非得被大哥念死不可。”
不带声调的言语,让连箫听不出其中的感情。
“住嘴!你废话什么!”连箫怒道,激烈的语言引来连笙的侧目。然而,对于连笙来说,他却并不知道,刚刚所说的话中,究竟有什么地方让连箫生气到这样的地步。
连笙是无法了解连箫的感觉的。那一刹那,连箫觉得自己真的很累赘。从小当作男孩子抚养长大,在兄弟们之间,学会了男人的不拘小节,学会了男人的豪迈。但是,偏偏因为性别与生俱来的差别,使他无法向男子一样,拥有持久的耐力和斗性。虽说文弱书生,但是,同为书生,他的气力要比六弟连茫熊多,遑论几位哥哥了。
就像这个时候一样,区区几个盘子就使他疲累,他甚至无法撑到工作结束的时候……
身为女人,就这么不济吗?所以,连笙才会在当年说,嫌女人麻烦?!
他不要!他不想被连笙看不起!在任何兄弟面前,他都可以露出疲态,只有在这个四哥面前,他不想输,他不想被他看不起,不想他认为他是个累赘!
不顾连笙阻拦的动作,连箫蹲回水盆边。抓住漂浮在盆里的碟子,连箫奋力地擦着,近似于发泄一般。
嘴角勾勒出冷冷的一笑,连箫的笑容中透露着复杂的信息,有无奈,有自嘲,有不甘,甚至,还有一抹淡淡的落寂在其中。
连笙读出了他的表情,却无法读出造成这种表情的缘由是什么。见他心意已决,连笙唯有不语,再也不加阻拦。
一时间,只听得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那荡动的水声。
沉默着,也不知算不算是一种默契,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终于,在晚饭过去的两个时辰后,一堆干净的碗碟被整整齐齐地摞在了一起。
直起腰,连箫怀疑自己的腰是否离断掉的时候不远了,转而看向连笙,虽不若他那么狼狈,却也并不高明多少——同样的,他也做着轻捶腰际的动作。
这让连箫的心情好了很多——原来,他与连笙体力上的差异并不若他想象中那么大。刚刚闹起意气毫无道理,明显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嘴角勾勒出自嘲的弧度,连箫舒展了一下身子,冲院中月明星稀的天幕看去。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连笙同样在唇角绽开一朵满意的微笑。
“收工吧。”连箫回头望向连笙道。而连笙则在瞬间收敛起笑容,平板着脸微微一点头,转身走向店内——掌柜所在的地方。
然而——
“小心!”
在连箫喊出声来提醒的一刹那,连笙已经踩上了那一摊从盆中泼洒出来的、满是油腻的水——
一时无法掌握平衡,连笙向地上摔去。而连箫急急地上前扶住了他,却不料另一只手带倒了那堆摆放整齐的盘子。
就在连笙被扶稳的同时,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也如期传来——
在那不规则的声响中,连箫听出了银子拍打着翅膀飞走的声音。
面对闻声而来的掌柜那一张要吃人的脸,连箫突然想到刚刚连笙曾对他说过的话——“明天你别来了”……
呵呵,想来也来不成了啊。
依旧扶着连笙,连箫嘴角抽搐,浮上一摸惨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