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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真正的凶手,不可能容许她所杀掉之人,重拾当时记忆,为掩盖其罪,她定会伺机而动,寻找方式将人除掉,以求一劳永逸。」

狴犴说着,凤仙很专注在听,专注到完全忽略掉手腕的刺痛。

他语句中的「她」,是指她吗?

他说,她是来杀雯鳐的?

可是,她没有呀!

那么,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不知道。

又为何露出利爪,划伤雯鳐?

她真的不知道。

若狴犴没有及时赶到,现在又会变成什么状况?

「我是……来杀她的吗?」

这问题,由她口中问来,相当可笑,可是她需要有人回答她,给她一个答案。

只是,谁都不开口,一径沉默。

然而,投来的眼神,全数在说:你是!

「原来,你说的试探,就是这个?……一个假的凤仪姊姊、一段假的凤族舞,还有……假意待我的好,让我误以为你已经愿意信任我,以为……你对我改观了……」凤仙一开口,眼泪纷纷滚落,完全脱离掌控。

他的耐心十足、他的细微体贴、他为她布房结巢、为她添衣做鞋……都只是「试探」的一部分。

他没有相信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

「我冤枉你了吗?」狴犴看见她流泪,胸口怒火未能被浇熄,反倒更恼、更气。

她竟还有脸哭?!

竟有脸……哭得满腹委屈,仿似在控诉,控诉他欺骗了她。

她才是骗子!

她甚至连按捺几日都不肯,一得知雯鳐是凤仪转世,便挑同日下手,心急坏事!

他既然决定「试探」她,预防的后续自是做妥。

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监视之下。

他曾经在心中暗暗希望,一切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更曾相信,笑容纯净的她,喜与怒皆藏敛不住的她,不会踏进他设下的陷阱……

他错了。

夜深人静,她的身影离开了房间,他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咽喉,冀盼她只是急欲解手,而非他所「料想」的……

他屏良,屏了良久、良久,一口气不敢吐出。

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越靠近鱼侍房,他的心,越凉。

她踩在珠玉长廊的步伐,践碎了他最后一分信任。

结果,毫无意外。

该死的「毫无意外」!

「若非你心存不良,我试探与否,又有何差别?!」对,就是这几句,让狴犴愤怒,说了出口,才听见自己是用吼的。

兽般的狺声,发自于他的嘴,怒极,愤极,咆着巨响:「你要是真如你所说,她是凤仪,教你欣喜若狂,你纯粹抱持着,与她能重温姊妹情缘之心,我的试探又能改变什么?!」

狴犴从她眼中,看见片片怒鳞在他双鬓及脸腮间暴生,面目狰拧。

「我试探的,是你的恶念!是你恐惧于——她会指控你为凶手,所以你二度对她,痛下杀手!」

如果她没露出马脚,他也能继续以「试探」为名,理所当然对她好——

因为,对她好,是如此容易。

不用假装、不用勉强,源自于内心。

她知足,施以休,便可以换取她最满、最艳的笑容。

一件衣、一碗热汤、一句问候,都能使她动容,还以十成的回应。

她常乐,完全不似一个被囚禁数十年之人,她清丽明亮的小脸蛋上,阴霾不曾存在。

她没有满心怨恨、没有敌视于他,数十年的牢狱之灾,让她维持纯良、天真,近乎……惹人怜爱。

可惜,假的。

那时的她,有多可爱,此刻,便有多可恨!

「明知自己有罪,还敢扬声喊着无辜?!你是我见过,最寡廉鲜耻之徒!」狴犴什么狠话都说得出口。

心里那股受伤的感觉,从何而来?

何以如此强烈?仿佛剜着心上的一块肉,痛楚剧烈,教他难以忍受!

凤仙句句反驳不了,她仍是茫然,厘不清眼下状况,混沌耳畔又听见他说话,一字一字,说得恁重。

但,那并非最冰凛的部分……

他的眼,才是。

他看着她,眸里尽是痛苦神色。

是她让他这么痛的,是她,悖逆了他的信赖。

天呀,她伤了他……

「狴……」

她想唤他,却听见他低咆一声,甩开她的手,猛烈决绝,像排斥腐臭之物,连碰触到都嫌脏。

他沉沉撇首,抛下她,旋身便走。

要追上去!向他解释……

凤仙正欲动作,右足跨出。

解释什么呢?你要如何解释,他的每一句质疑?

她又顿住,无法动弹。

她要如何解释,她不清楚自己今夜为何走出房间,来到这处鱼侍房,更不清楚她锋利的爪子,为何朝雯鳐落下?

明知自己有罪,还敢扬声喊着无辜?!你是我见过,最寡廉鲜耻之徒!

她突觉毛骨悚然。一股恶寒窜上脊骨,她开始发颤。

会不会在她不知情之下,她确确实实——

是杀害凤仪的凶手?!

凤仙不敢再信誓旦旦,说自己清白无虞。

她开始心生疑虑,重新审视当年情景……

狴犴并没有囚禁她。

她以为,他会。

她仍住在树屋内,行动未受限制,出入自由,就连膳食也是雯鳐按时送达,顿顿不缺。

只是……

狴犴不再来了。

他,不愿再见到她。

凤仙好失落,混乱的脑子里,除了思忖那团迷雾外,泰半时间,便是想着狴犴。

想他离去时,难掩的怒色,想他对她失望透顶的神情;想他铁鳞横生的姿态;想他狠狠说:「你是我见过,最寡廉鲜耻之徒!」……

想着想着,一夜无眠。

她睁着干涩的眼,呆滞仰望,连雯鳐送来早膳的呼唤,也没听进耳里。

「这个臭老七,他竟然把你绑起来?!实在太超过了!」

尾随雯鳐身后,大摇大摆进房的参娃,爬上巢床,发出惊呼。

连着好几天,没见到凤仙影踪,加上听闻凤仙企图杀人的传言,参娃早就忍不住想来瞧瞧,没料到,这一瞧,瞧见七龙子的残暴行径!

参娃的喊声,震醒了凤仙。

凤仙先是一怔,目光随参娃落向自己手脚,才明白参娃所指为何,她连忙摇首。

「不是的,与狴犴无关!是我拜托雯鳐,取来绳索将我手脚绑起来,不要误会狴犴……」

凤仙句句属实,不是袒护。

「的确是仙儿姑娘自己要求。」雯鳐亦颔首证明,凤仙束缚了手脚与七龙子无关。

「绑成这副模样,是要怎么睡呀?」参娃无法想像,又道:「现在可以松绑了吧?」

「是。」雯鳐为凤仙解开绳索。

参娃一起帮忙,嘴上念着:「你干嘛自己绑自己呀?」有这么怪的癖好哦?

凤仙螓首低垂,小脸黯淡:「那天,我为何会去鱼侍房?又为什么想伤害雯鳐?我完全不知晓,我明明记得我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狴犴捉住了手……」

提到狴犴的名,她的心口刺痛了一下。

她稍稍停顿,喘口气,再说:「我怕,不绑着手脚,会不会哪时清醒,才又发现我去伤害了谁……」

那样的情况,她不想再发生第二回。

「这事儿我听说了,那几只龙兄龙弟,已经讨论好些天。」参娃听烦了,才想来听听「被讨论」的她,说法如何。

「讨论?狴犴他……有说什么吗?他有没有……很生气?」凤仙支吾问。

参娃歪脑一想:「他说了不少,我一时也记不起来。至于生气嘛……好像没有耶,我瞧他还跟兄弟们有说有笑,约好了用过早膳后,要比武过招哩。」

只是,那一脸龙鳞,嵌在他脸上,色沉如铁,阴郁、不讨喜,也不把它们藏回皮下,全露出来吓人——这些,参娃漏了说。

「没有很生气就好……不要因为我,把自己气坏了。」凤仙小松口气。

「你气色看起来比他糟糕得多。」参娃中肯比较。

「这些天姑娘胃口不太好,吃得很少。」雯鳐茌一旁道。她已经改口喊凤仙「姑娘」,而不再以「仙儿」称呼。

虽说雯鳐是奉命行事,但欺骗凤仙的歉疚,让她自觉无颜,不敢再喊得如此热络。

她真的难以置信,温柔可人的凤仙,会是恶徒……

所以,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仍不愿一口咬定,判凤仙的罪。

「我不太饿。」凤仙回以轻笑,笑中犹带一些愧意。

想起自己险些伤害雯鳐,雯鳐还日日前来,照顾她、关怀她,她就很想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

「你前几顿也这么说。不饿仍要吃一些。」雯鳐已布妥早膳。

凤仙离开巢床,捏着微微酸疼的手腕,来到桌旁。

「他……吃过了吗?」

他,自是指狴犴。

「七龙子吃过了。」雯鳐回道。

参娃凉凉补上,她是见证人,眼见为凭:「吃得可多了,一早胃口超好,和睚眦他们大口吃肉、喝酒,他吃得不比小九少呢!」咬肉时,啮齿声说有多响,就有多响。

凤仙一听,浅吁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安心。

他若气到食不下咽,她哪可能好好用膳?决计不会有食欲的。

雯鳐斟满一碗海豆汁,暖热不烫手,递来,她接过,小口小口喝起来。

参娃也讨了一碗,咕噜灌下,配口藻团,边说:「你那晚,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凤仙轻点头,应了声「嗯」。

「睡迷糊了,梦游吗?」到目前为止,参娃听见的,全是控诉凤仙「原形毕露」,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凤仙是坏东西呀。

连睚眦也嘱咐她,不可以和凤仙走太近,生怕她一不小心,被切了当参片。

「如果是梦游……梦到想去杀人,未免也太可怕了。」凤仙自嘲苦笑。

「你跟雯鳐有仇吗?」参娃问得直接。

「没有,绝对没有。」凤仙想也不想,便回道。

这几日的相处,她已视雯鳐为姊妹,最初是因为「凤仪」的容貌,使她好感倍增,之后虽知容貌为假,雯鳐仍不曾敌视她,待她细心,让她感激不已。

她怎可能仇视雯鳐呢?

「那,实际上……你很讨厌叫凤仪的凤精啰?」参娃又抛来问题二。

「这更不可能r许无人愿意再信我,但我心里清楚,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凤仪这位姊姊!」

一连三次「真的」,尚不足以道尽她内心的强烈。

「既然都没有,那你没理由去杀她们嘛。」参娃思绪单纯,看待事物直率、不曲折。

有仇报仇,没仇……谁有闲工夫去找碴?

凤仙突地伸来手,纤荑腕间红痕鲜明,按上参娃手背:「参娃,帮我……」

嗓,濒临哀求。

「唔?」参娃双颊吃鼓鼓的。

「参娃,你主意多,又懂许多新奇玩意儿,兴许你会有方法,可以助我……我想知道,几十年前究竟发生何事?」凤仙深吸口气,不由自主将参娃握得扎实,仿佛紧抓浮木。

参娃感觉到一股微微颤意,覆盖在她掌上,她抬头望,看见凤仙双眸里的坚定。

「虽然,我心里有丝恐惧,害怕真相、害怕自己……是真凶,但无论实情为何,我仍要得到一个答案,这正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龙骸城,最终的目的。」

狴犴气她、恼她,决计不可能再助她,她必须自己去挖掘实情,证实自己清白,或……有罪。

无论答案为何,她都想知道,不要这样含混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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