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小小的眼睛睁大了,“这么说,如果当初舅舅喜欢的是朱雀白虎青龙,也能召唤出来咯?”
“……”他无言以对,不由有些庆幸这种能力不是出现在真织身上,否则非天下大乱不可……她的小脑袋怎么会蹦出这些他从未想过的问题的?
一阵急咳又袭上喉间,让他免遭了真织的狂轰滥炸,因为她的注意力立即就转移了,“舅舅,你这几天咳得厉害,竟还坐在这里吹风!”
“只是一点小风寒。”春日淡笑,苍白的两颊因急咳浮上了一层潮红。
“不行啦!快进去,我也随你进去!”真织恼叫,流露出只有在面对这个舅舅进才会出现的关切。
春日睇着那双小小的凤眼半晌,方才绽出浅笑,“你可知若是随我进去了,我定会要你练字?”
“练就练呗!”粉嘴一撇,她这个舅舅虽然不爱管她,但总也不会忘了拿自己的身体要挟她。她只是不爱练字而已,可不就代表怕了!
春日笑笑起身,突又记起:“你还未吃早膳吧?我替你热一下,总要吃些。”这个院落在春日家其他人的眼中几近不存在,仆佣也特别怠慢,有时很晚才送早膳过来,好动的真织往往等不及就出去玩儿了。
“那些东西!”真织厌恶地皱起眉,“倒掉算了!”
穿着白袜的脚顿了下,他回眸,“不能这么说,外头有许多孩子便是因了‘这些东西’正在冻死。”
“知道了知道了。”啧,放纵她自由的舅舅偏在一些事情上总要“教导”她一下,例如那只母猫,例如早点……他知不知道这些话配上他表情淡淡的脸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她小声咕哝:“你自己还不是吃得少少的……”然后剩下的全逼她包办了,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他表达“慈爱”的方式,然而送来的膳点又不是不够两个人吃……他分明是拿她当垃圾桶!
春日听见她的抱怨,只是哂然一笑。
真织识的字已够多了,但那只是靠了她的聪慧天资,一说到要勤练的书写,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坐在书桌前没多久就不耐烦地掷笔,“烦死了!舅舅你当初怎么会给我取了这样一个难听又难写的名字?”
“那不是我取的,是你乳母取的。”从在一旁研读的春日抬起头来。
“为什么让她取?”
“因为……”因为长辈给小辈取名,总不自觉地带上自己的冀望,就如母亲给他取的“远”……他当初接下这个孩子时,便决定让她脱离任何人的影响,像野草般自由自在地生长。他不希望她背负上别人的冀望,所以请不相干的乳母随意取了个名字。
听了他这番解释,真织也不知明不明白,低头抄了几遍又不安分地东摸西摸起来。春日见惯了她这般好动的模样,也不以为意,自顾看他的书,没一会儿又被那小家伙打断:“舅舅,舅舅,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她递过来的砚台,“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上面刻的是一句诗,讲的是两个相爱的人生离死别,渴求再见一面却不得的憾恨之情。”
“情?什么是情?”
“情啊……”春日的眼不由移上真织凝视着他的率真凤眼。她是皇室弃子,然而长得既不像姐姐也不像皇上,反而生了一双暗国人少有的丹凤眼。他常常不觉地长久凝望着这双眼睛,仿佛……仿佛透过它们便看到了另一个人……
“情就是……起初只是单纯地对那个人感兴趣,然后目光变得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当你开始为那个人做出你原本不会做的事情时,就明白那便是情了……”他喃喃,声音由纯粹地为真织解惑转为近乎自言自语。
无绝期吗……到底也只是诗人夸张的浪漫罢了,至少,等他身死之时,再多的憾恨也就随之消散无痕了。
他重拾思绪,对真织微微一笑,“这只是诗而已,对你而言还太难理解。”
“什么狗屁诗?不过是一些好听的字凑起来的东西罢了!”一向妄自尊大的小女孩撇撇嘴,“短一些的我也会写!”当真便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昊文。
她的昊文写得比本国的文字还要惨不忍睹,春日细看了半晌才能辨认出来,“春日远,伊……莫……离……”脸色不由微变,“后面这三个字……你从哪看来的?”
“从舅舅书架那本蓝皮书上啊!”真织有些得意,“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对不对?与舅舅你的名字是不是很配呀?”
原来是那本书……他涩笑,当年去昊国之时他带的行装并不多,又改不了嗜书的习惯,便向那个人讨了一本书消遣,一直没机会还她,却也舍不得丢弃,就这样带了回来……
在满架的暗国书册中,那本昊文书确实容易引人注意。
只是胸口的苦意仍是消不下,原来过了这些年,他对她的名字还是这样在意……
他轻咳一声,“这几个字并不压韵,对仗也不工整,还有这个字不是写成‘伊’……”声音蓦地顿住了——
春日远,伊莫离……
春天纵使已经远去了,那个人啊,也请不要离开……
可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已经远不可及,他生命中的春日也已回首不再了。
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意,他又爆发出一阵急咳。
绢纸轻轻翻动,那几个字仍静静凝在那里,伴随着这一年似乎越来越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