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接电话!”
洗澡间里,毕聿的声音几乎被哗啦啦的水声掩盖。
“怪物。”跪在地上擦木地板的覃七弦一抹额前的汗,咕哝道,“明明在洗澡,竟听得见外面的手机响铃?”他一定有洁癖,不然不会没事就洗澡。
“还不去!”里面的声音提高。
“手机在哪里啊?”她四处张望,没有发现目标。
“笨蛋,在外衣里找。”他答得有几分不耐。
她伸手在他的风衣兜内摸索了半天,一个灰色的皮夹子掉了出来——是毕聿的钱包,由于掉下来时敞开了口,露出夹层里的一张相片。那是两个人的合照,其中一个是毕聿,另一个则是中年男人,容貌似曾相识,不过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一身便捷的运动装,背着偌大的旅行袋,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非常慈祥。
他是谁?毕聿的什么人?
“怎么还不接电话?”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覃七弦赶忙掏出手机,打开盖后不等开口,就听——
“Hello,Mydear。”
覃七弦毕竟是导游出身,国内游线常接待外国客人,自然受过英语特训,一般对话不成问题,也因此,才会觉得十分惊讶——这个声线雅致的女子上来就叨唠个没完没了,完全不给她答腔的机会。
“Whyremainsilent,mydear,areyoustillangrywithme?Theman?smindshouldbemorebroad.Iloveyouforwillingjustdoitinthisway.Youaresocruelforleavingmeherealone,aren?tyou?(为什么不说话,亲爱的,你还在生气?男人的心胸应该更宽广,我也是爱你才会这样做,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残忍吗?)”
“Sorry,heishavingabath,pleasehitoverinamoment.(抱歉,他正在洗澡,请你一会儿再打过来。)”她尽量控制语调,使之平缓,不愿流露太多不满,什么玩意儿嘛,一个指挥她做这做那,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发嗲,当她覃七弦是空气啊?
“咦,你是谁?”对方听到她的话,骤然一变,操着生硬的中文问。
“我……我是……”她如何解释?好歹也是堂堂一房东,沦落到被人呼来喝去的地步怎么好意思讲?
“她是我女友。”覃七弦握着的手机被拿走,身着浴衣的毕聿围着浴巾站在后面,棱角分明的脸孔绷得紧紧的,口气很重,“你有什么事?”
“你再胡扯试试!”她鼓起双颊。
可惜,毕聿视若无睹。
“……”
“我的事和你无关,还有,你说的晚宴我不去。”
“……”
“你威胁我?”毕聿眉峰一动,紧咬牙关。
覃七弦开始同情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竟然威胁毕聿,她不晓得这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吗?
“什么时候?”哪知,话不过三句,毕聿出人意料地妥协了。
覃七弦瞪大了眼。
“那就看他们的诚意了。”毕聿傲慢地扬了扬嘴角。
等他扣上手机,覃七弦立即发难,“你不要养成信口胡说的习惯好不好?真的碰上也便算了,为什么连打电话都说谎?”疯子,一点不顾及后果。
毕聿漠然地拿着手机来到沙发上的外套前,举起丢在口袋附近的皮夹子,“不是我的女友,你有资格翻看我的东西?”
“我……你让找手机的,我又不是故意翻东西。”她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可是,你看了我绝不让外人看的东西。”他双臂环胸,淡淡道:“这么一来,还能说你我之间毫无干系?”
“即使……有,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她后退几步,心快跳出来了。老天,孤男寡女果然不适合同处一个屋檐下。太、太危险了。不是说毕聿这个人怎么样,而是,她快要控制不住那股怪异的情绪了。好……好想大喊几声,发泄一下,那……究竟是什么?
“哪种关系?”他低沉地说,似笑非笑挑高剑眉。不过,愉悦的心情没让她发现。最近心情豁然开朗了很多,是这个女人的缘故吧!她会在你耳边说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做一些让人跌破眼镜的事,令他波澜不兴的日子一再泛起涟漪——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不再讨厌她,甚至联想到“有趣”两字。
你见过如此粗枝大叶的女人吗?
为喝一碗粥,她大清早饿着肚子在公寓楼上下徘徊,直到他受不了“嘀哒”的拖鞋响,大发慈悲做给她喝,方肯罢休;为掩饰偷偷吸烟,在他回到屋子前,香水喷得到处都是,呛得她大咳,险些昏厥过去;为报复他恣意苛扣“工钱”,找来了鬼片打算让他出丑,结果试盘时,吓得自己抱着衣竿狂翻白眼。
她绝不是工于心计的人,而且非常有担当。答应他的事,都做到了,虽说期间或多或少带来了些许意外,基本上,总算不辱使命。
“我……不知道,别问我!”她一闪身,捂住耳朵。不好,越来越糟,为什么会对他的这个问题起了莫名兴奋?
“准备当逃兵吗?”毕聿拿着毛巾擦擦湿漉漉的发丝,“这倒随你,不过,逃了就别想再喝我的粥。”利诱不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但中国的圣人都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挂在嘴边,那么,偶尔对她耍计诈也该无妨才对。
“谁当逃兵啦?”她最受不住激将,“我不过拒绝回答没营养的问题罢了!”
“是吗?”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唇,走到窗口拉开落地窗帘,取下蒙宗架子的包巾,露出了一节长长的望远镜筒。
“望远镜?”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漂亮精良的设备吸引住了。刚进毕聿的房间,就被警告不得私自碰这个黑亮的仪器,所以,始终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
“反射式望远镜。”他淡定地解释,小心翼翼转动目镜右侧的小齿轮,调解适度的远近焦距。从那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完全可以看出熟练以及珍视程度的深浅。
哇,天文望远镜?
覃七弦以前仅仅在教科书或电视上见过,现实生活中还是头一遭遇到,因此,惊讶之情可想而知。小时候,她跟一群小朋友到郊外的空旷场所观测星空,奈何,肉眼观测的范围有限,像日食、月食以及流星雨等勉强看个大概,对更加壮观的景致也只是望洋兴叹。
似乎察觉了她异样的神采,他扭过头,“你要看吗?”
“我?”她一点自己的鼻子,受宠若惊,“可以吗?”
“小心点,不要笨手笨脚弄坏我的仪器。”他耸耸肩,侧过身让开了位置。
“啊?那太好了!”她兴奋地三步并两步朝他走来,中途差点被中间的凳子绊一脚,多亏毕聿扶一把,才幸免于难。
“笨蛋。”他偏过头去不看她,“哪像个大人。”
“不……不好意思。”她搔搔发丝,站好身,匆忙地收回被握着的手,感受到温热的触感,不由得面红耳赤。于是,急着转换话题,“这个……怎么用?要注意什么?万一弄坏了我可不负责赔喔。”
“这次倒是学精了。”他点点头,没有再损她,神色严谨地指了指,“天文摄影的对象大部分是暗淡天体,消除地球自转十分必要,所以必须使用特别器材,做极长时间的曝光,否则照射出来的底片混沌无光。因为镜筒不能密封,主镜很易受烟尘影响,难于保养,同时受气温与镜筒内气流的影响较大,搬运时又很易移动主镜与副镜的位置,而校正光轴相当繁复,带起来不甚方便……”
低沉缓和的嗓音若大提琴的独奏,悦耳至极。她听着心痒痒的,舒服得要睡着了,在那之前赶忙眨眨眼,清醒一下,“你不是喜欢篮球吗?为什么带着这样贵重的天文仪器?”
“谁说我喜欢篮球了?”他白她一眼,“会打几下篮球的人多了,我不过用这个换取参加天文社的资格罢了。”
“那你回来做什么?”她还是无法理解,“国外的设备条件不更适合天文摄影?”
“适合又怎么样?”他哼了一声,“我讨厌没有自由的地方。”
“这里有你要的自由?”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他此刻愤世嫉俗的神色,忽然心头涌起了无限好奇。她原以为这个无所不通的大男生,优秀到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地步,没想到仍是有诸多烦恼。
他深吸一口气,眺望窗外漆黑的夜空,许久,“也许。”
“啊……我看到了好多星星,好清晰,好漂亮!”当别人还在沉思时,覃七弦被映入眼帘的另一个广阔世界深深吸引,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灿烂笑容,不断地挥舞手,抓住了毕聿的睡衣袖子,一下下扯动,“那个是什么?为什么看起来比北斗星还亮?还有……月亮上面黑黑的是什么东西?你看,那个那个在动……”
以前,毕聿准会甩开她的爪子,冷冷道:“目镜只有一个,你让我看空气啊!”而现在,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举动,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现,眼前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的他,第一次通过望远镜看星空,拉着父亲高兴地嚷,“爸,我看到了好多星星,最亮的是不是北斗星?我还看到了月球表面的火山口呢!”
那是个绝对真空的世界,没有人可以呼吸的空气,却残缺得真实——
父亲带着他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从没有一处境界带给他如此空旷的视野,仿佛心也跟着飞扬起来,无数的奥秘在视线下一点点揭开,满足充溢着思绪的每个角落。
与其说迷上了天文知识,不如说迷上了未知的广博。
“辨认天上的星座,必须使用星图。它的上面描述了星星的排列状与光度——”他从旁边的矮柜上拿来一个精巧的星盘递给她,“星图主要分四季星图、每月星图、旋转星图及全天星图四种,不同纬度的星图,北极星高度不同,显示出来的星空会和实际星空有出入,纬度相距越大出入越大,你看看吧!”
“好深奥啊。”她咋咋舌,双手捧着瞧,不禁皱起眉,“怎么看呀?都是一些密密麻麻的符号。”
“先把星图上的日期时间对准,例如时间是1月1日晚上10时,把小圆盘的晚上10时的刻度与大圆盘的1月1日的刻度重迭,在旋转星图上就会出现当时的星空了。”他耐心地解释,一边手把手演示给她看,“要辨别校正方向,当你朝向西时,把星图西边的部分向下,高举着和实际星空对照,便可以开始观测星座。哪,就像这样……”
覃七弦握着星盘,而他自两侧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挪动星盘刻度,此时,两人亲密地贴在一起,呼吸萦绕在鼻尖,暧昧不已。她的耳颈边吹拂着一股男性干爽的气息,撩拨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怎么办?他是在非常认真地讲述天文知识,她心里明明清楚得很,却在这个关头心猿意马,该死,究竟胡思乱想些什么?可是……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比起球场上懒洋洋的他精神得多,也迷人得多。
“我……我明白了……”她咬着嘴唇,努力镇定了一下,不着痕迹地退出他蛊惑人心的温暖怀抱,“怪不得会加入Z大的篮球队,那女孩能给你你要的东西啊。”Z大几个有名的社团,天文是个中翘楚,多年来,尽可能提供实训机会,稳固了爱好者的兴趣,为天文事业培养了不少优秀人才——毕聿,终究和她不同,虽然也做了些什么都不在乎的荒唐事,但怀着目标,甚至与施晶晶妥协。
“唔。”他不置可否地松开了环抱的手臂,对骤然的空虚不满,别扭道,“涂得香水早晚呛死你自己。”
“香水?”她莫名地张大了嘴巴,“我哪有涂?下午又没抽烟——”
“下午没抽烟,上午抽了吧?”他哼了哼,抱肩道,“笨蛋,说谎还要留把柄。”
她结巴半天,“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的仙人掌是摆设?”他不屑地推开落地窗另一侧的平窗,“你吸烟的时候对着外面,烟沫全掉在盆栽里。”
糟糕!
光想着不要把太多的烟气聚集在屋里,没料到外面还有“监视器”存在。覃七弦哀怨地扁了扁嘴,“既然知道了,我也就挑明了,你要我戒烟那是不可能的!”
“谁说的?”他不以为然,虽说没法律规定女人不得吸烟,可是,他就是看不顺眼她叼着烟卷,一副自生自灭的模样。
“我说的。”覃七弦放下星盘,远离了他几步,“你不可能。”吸烟是熙瑞死那段日子养成的恶习,心受煎熬,自然而然想找个慰藉,吸烟时郁闷的心会得到一定程度的释放,现在要她一下子断了,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