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毕聿诚挚忏悔。

他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信徒,可是现在也不介意多向神明忏悔。

看看地板上磨出的小凹坑,瞅瞅墙壁的黑烟,瞧瞧橱柜里零星的盘、碟、碗,以及垃圾箱与日俱增的瓷片残骸,他不得不承认天赋很重要。

覃七弦,外表光鲜的女房东,除了打扮方面有所擅长,别的没任何资质可言。首先忘性大得惊人,切菜的同时会忽略了炉子上的开水,熨被单会抛弃了吸尘器的运作,总而言之惨不忍睹。请她来当女友兼钟点工,实在是错中之错。

“你不需要上班的吗?”他在清扫过战场之后,问那个墙角里的始作俑者。

“你……你不能怪我。”她搓搓手,汗颜地说,“谁让你威胁我干我最不擅长的事,替你省了几个钱,少说三道四了!”

这算道歉吗?她以为这些事他自己做不来,一定要请女佣不成?切,迟钝!

“我问你,为什么不上班?”这几天在学校忙完,回家都得再收拾一遍残局!她若上按时班了,以导游的工作量来看,一定没精力把他的屋子折磨得体无完肤。

“工作?”她脸色一黯,“我失业了,你满意啦?”说着,拎起小包便要走人。

毕聿一伸手将她拽了回来,“话不说清楚,就想溜?”

“放手!”她尖锐地喊,拳打脚踢,“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接受你的嘲弄!”

“谁说我在嘲弄你!”对她的肢体语言渐渐习惯,他紧皱的眉毛逐渐舒展,嘴角微微一勾弧度,“说,怎么回事?”

“都……都是你的错!”不是碰到了他,她也不会一路倒霉,委屈地一扁嘴,又是掐又是捶地发泄,“我丢了饭碗,你也不得安稳!”

“为什么会丢饭碗?”他还是没有听明白,索性将不安生的她困在自己与沙发间,分开双手压在两侧,“你再胡闹,我就扣——”

“扣钱!你就会扣钱!”她被压榨到极限,眼角在愤怒之时溢出了一滴泪,“我没钱也死不了,你们尽管来吧,趁这个时候不整死我,早晚会被我报复!”

“嘘——”她惨白的脸、张张合合的唇形成一股强大魔力,吸引了毕聿。不受控地,他将那颤抖的身子拥进了怀中,大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我讨厌你们……”她甩甩头,拒绝温暖的诱惑,哽咽地语不成调,“欺负我真那么有意思吗?”

瞬间,她的一句“欺负我真那么有意思吗”在他耳中幻化为另一句话——

利用我真那么得意吗?

曾几何时,他听到一个人用与她无二的语气说过这句话?当时,那个人伤透了心,在病床上苦苦挣扎着呻吟,而今,怀里的女子也是伤透了心吧?往往,说不在乎的人或事都是最在乎的,只是不能轻易承认,否则,会被伤得更加彻底。

“抱歉。”他心头猛地一沉,拥紧了纤细的她。

他说……是不是她听错了?覃七弦一抬头,正视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不语,一味盯着她。

覃七弦使劲推他的胸膛,奈何纹丝不动,“放开我!你仗着自己身高马大压榨女人,算什么男人!”

“别乱动!”他一抬她的下巴,低低地道,“听着,道歉的话我只说一次。”

“你……你是向我道歉?”她结结巴巴地说,心怦怦跳。

“我只为那天弄丢你资料的事而道歉。”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失业和此有关,那么,我赔偿你的损失。”

“赔偿?”她冷笑,“你凭什么赔?”

“我想做没有做不到的。”他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傲慢地宣布。

“你说的啊。”她迅速转换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变脸,“那——我要喝粥,在我找到工作之前,你天天做不同的粥给我喝。”

“就这样?”他眼都不眨一下。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事一桩而已。

“提醒你别小看了它!”她摇摇手指,“偶尔一次简单,要是每天都做有区别的粥,你能坚持多久?”

“这用不着你担心。”他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单手捋了捋黑软的发丝,“你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不然,早晚喝粥会腻的是你。”

“不会!”她鼓起两腮,“那要看你的厨艺了,熙瑞做的粥我一次都没喝腻过!”呵,她发现了一个和熙瑞同样厉害的男生喔。

“熙瑞?”他一眯眼。

“不关你的事。”覃七弦飞快地掩住嘴,“反正弄丢我东西的是你,证件丢了也是因为你,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你若是想甩开责任,我也不勉强。”她压根忘了是谁先弄错了钥匙惹出后来一连串意外。

“我说到做到。”他淡淡地说,“你每天吃饭时过来,我做给你。”

“真的?”她兴奋地手舞足蹈,两眼眺望着窗外,“好怀念啊……”

“不过,明天不行。”他加了个附带的限制。

“为什么明天不可以啊?”她皱了皱眉,没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如同撒娇,“你才刚刚答应,就推三阻四了。”

“明天学校有马拉松。”毕聿坐在沙发上,双臂展开,仰望天花板,“每个人都参加,中午不能回家。”

“马拉松?”她的眼眸一亮,“哇,那个很有意思呀……我学生时代也参加过,还获得了奖呢!”

“你……得奖?”他狐疑地看了看她弱不禁风的身材。

“嗳,你那是什么表情!”她跪坐在地板上,一捶沙发,“我是女生唯一一个坚持到终点的选手,校长专门颁发了鼓励奖给我!”

“原来是鼓励奖。”他就说嘛,这女人从哪里看都不像是运动员的料。

“喂,做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她一叉腰,端出长辈的架子,“你成天一副懒散的状态到底是向谁学的?没有半点朝气,老头子似的……”

覃七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半点没有休止的势头。

毕聿疲倦地从制服口袋里拿两团棉花塞住耳朵,许久,长出一口气。怪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向最讨厌麻烦的他竟主动背负上了一个特大麻烦!

难道,胳膊脱臼那天,整个人也中邪了?

明知这女人捣乱的本事一流,真后悔告诉她马拉松的事。

现在可好,她头上绑着根长长的丝带,偷偷混入学生之中也加入了混战的军团。跑马拉松是需要各种技巧的,速度和体力必须掌控得恰到好处才能持之以恒,像她那样一开始就开足马力,最后能挨到终点简直是见鬼了。

毕聿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紧跟在她后面,远远地甩开了同班的同学。

施晶晶见状不妙,大喊道:“毕聿,不是说好带大家一起跑的吗?你跑那么快,要其他同学怎么跟?”

“那就不要跟了。”他连头也不回,拽下了脖子缠着的围巾,决定放开步子,按照属于自己的实际速度来跑。

长跑路线大致上是环绕本市的几条主线,横三竖四,最后通过高架桥的非机动车道返回学校。由于马拉松是Z大历年备受瞩目的一项经典活动,社会上不少公司都有赞助,例如在街道上维持交通秩序,负责提供免费的饮水设施、医疗保健设施等等。围观的人大多是沿路的上班族,当然也有住宅区的拽打开窗户,观看赛程。

果然不出所料,覃七弦没劲儿了,整个瘫坐在地上吁吁喘气。

“继续跑啊?”他追了上来,目视前方,原地踏步。

“你……别神气太早!”她挣扎着起身,可是动了动,却依然无力站起,而且夸张的是唇瓣咬出了深深的印记。

“缺水吗?”他止步,单腿跪下瞧看。

“别碰我。”她打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人怜悯!”

“那你就起来。”他双臂环胸,一勾唇,“在这里挡着别人的路,算什么?”

“你走你的,多管闲事!”她偏过头,使劲捶自己的脚踝。

“傻啊,”他拉住她的手臂,“你自残个什么劲儿?”这女人笨得不开化。

“你才自残呢!”她没好气地吼,“我是促进血液流通。”

“促你个大头鬼!”他敲了她的脑袋一记,“站起慢走几步。”说着,一手搭住她的胳膊环在自己肩上,一手搀扶她的腰,缓慢前进。

“喂……熙瑞不是这么说的!”她不忘据理力争,“他告诉我,抽筋的话,肌肉活动开了过会儿自己会好。”

“谁是熙瑞?”他漠然地一扭头。

“你……什么态度啊。”她被他吓了一跳,很快恢复了女强人应有的架势,“干吗告诉你我的事?”

“那你干吗混在我们学校当中?”他利落地点出关键点。

“我……”她一握拳头,字字铿锵,“我说了我在长跑方面很出色,可你竟摆出那种不屑的态度,现在,你给我看清楚!”双手一推,脱离他的辅助,继续一瘸一拐向前跑。

她在介意昨天的事,所以要证明给他看,她没有说大话?

凝视着她的背影,毕聿轻轻一哂,“笨蛋。”好久没看到如此固执的人了,他的看法没什么大不了,她的认真似乎找错了对象。

“嗳,你不为自己的系拿第一?”她困难地挪了几步,一回头,“还不去找他们?马拉松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喔。”大家彼此鼓励,相互追逐,共同冲向终点才有意思嘛!

“无所谓。”他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迈步跑,“不行就是不行,只会拖累别人。”那群家伙大概还在一里之外的地方磨蹭吧。

“喂!”她眉毛一扬,怒火中烧,“这也无所谓,那也无所谓,你活着又为了什么?”说完,覃七弦立刻后悔了。逾越,她逾越了最基本的尺度——他选择的生活方式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不是吗?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明明拥有比任何人都优越的条件,怎么可以走她当初走的路,全不在乎?假如是熙瑞,一定会很认真地策划每一天……

“是啊。”他出乎意料地没动怒,而是平静地说,“你告诉我,活着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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