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像是一把刀子（1）
从蒋老师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
打开单车链锁，苏牧推车走出车棚。临近家属院大门，距警卫室不远的路边泊着一部白色轿车，此时车门打开，车主径直走下车。
出于直觉似的，苏牧抬起眼。
这是一名四十左右的女子，衣着大方，姿态优美。目光一触及她的面容，苏牧就不由自主地停步。
“是苏牧吗？”她试探地问，微笑很温和。
他点点头，对着这张眉眼和小童极为相似的面容，心里约莫有几分底。
果然，她笑着说：“我是方小童的妈妈。”
答案不出他意料，初次的见面却有几分出乎意料。
五分钟后，在附近一家小茶馆，方夫人和苏牧面对面坐着。有关私事她一律不过问，只是很随意地问起学校里的一些事，偶尔会询问他的学业。
“听说你已参加完高考？”见他点头，方夫人笑叹，“小竞那不肖子，连高考都没得参加，真是败给他了。如今我和我先生可没什么别的奢望，只要童能安心参加高考，那么一切OK。”
苏牧轻轻颔首。
“前些日子，童的班主任周老师曾和我先生联络过几次，说她曾先后有过两次请假记录，头一次说是有‘私事处理’，后一次干脆说自己生病。”方夫人低头悠然喝茶，“童的脾气向来倔强，对自己喜欢的人，向来是不遗余力地花费时间……所以，我以为她请假是因为她的哥哥。可是……后来问过阿竞，才发现他却对此事一无所知。再后来，听周老师说，似乎有男生每天都在晚自习放学后送她回家。”说着她抬头，微微一笑，“我得先谢谢你，苏牧。”
苏牧抿起嘴角，不说什么。
“对自己喜欢的人的一举一动，童的情绪总会受到强烈影响，之前对她哥哥如此，如今对你……”停了停，她神色不豫，“苏牧，一年后童若是顺利参加完高考，那么你们交往我绝不会反对，你明白吗？”
苏牧抬眼，漆黑的眸子平静如潭。
“童的感情既纯又烈，当她全部心思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时，整个人都好似偏执狂，什么都做得出。”方夫人笑得有些无奈，良久，回视他清明的眸，慢慢地、清晰地说，“苏牧，你能暂时远离她，让她安安心心地迎接高考吗？”
苏牧自始至终神色不变，淡淡开口：“我能，但是她未必能。”望着方夫人微愕的神情，他淡淡垂眸，“这些话，阿姨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一时间无法作答，方夫人怔住了。
童的……意见？
一瞬间思绪飞得老远———从小到大，她对女儿的倔强始终有所了解，但是对父母的决定，她向来都是极温顺懂事的同意，这次———需要问她的意见吗？
正是因为从来都习惯童的温顺，所以她和先生凡事果断决定，从不问及女儿的意见……难道这是———错的？
方夫人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男孩漆黑沉定的眼神———很明显，她对童的了解远不及眼前这男孩来得多。问出这句话的苏牧，首先考虑到的是童，而她，对女儿的心情却如此枉顾……
手心忽然沁出惫，她心生不好的预感———
这次擅自出面，若被童得知，那么定会带给她无限不可预知的影响。
傍晚，整个城市笼罩在西方天际一片火烧云的霞光里，空气潮湿而窒热。坐在单车后座的方小童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晃动小腿，“苏牧，依此天象观看，约莫最近两天你就会收到圣和学院的录取通知。”
他闻言轻笑。
“……过几天又要开学升入高三，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怕是越来越少。”她懊恼起来，“早知道会认识你，高一的时候我就跳级了，现在你马上要进大学，我还得面临一年的高中生涯……”
他不说话，说不出的情绪在胸腔里浮动。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沉默，于是她喊停车，跑去买了两听冰镇啤酒。暑假临近结束，气温充斥着强驽之末的炎烈。两人坐到树下的长椅上，低头慢慢地喝。
夕阳映射，苏牧的长睫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原本俊朗的五官，就是因为这双长睫，使他多了三分清秀。
方小童凑上前，恶作剧似的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口气。
他微微侧脸。
“别动啊，我试一试，”她笑吟吟地凑过去，“这么长的睫毛，我要试试会不会吹得拂起来……”说着就鼓起腮。
苏牧翘起嘴角，捏住她的下巴。
方小童含笑望着他，心里好想凑过去亲吻他的睫毛，却又十分羞涩，索性把红通通的脸偎在了他的肩头。
“……今晚会有雨。”他抬头望向天际霞光。
懒懒地应了一声，她倾身倚到他肩头。
如此燠热的黄昏，体温相触，却只觉得温暖。低头瞧着怀里的小猫儿，苏牧抚抚她柔软的头发，“……该回家了。”
“嗯。”依然是温顺的回应，她取过两只空啤酒罐装进背包里，起身。
起身的一瞬间，相贴的身体分离，忽然有几分虚空。她怔怔地抬头，是哪里不对劲？苏牧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你会好好参加高考，是不是？”忽然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当然啦，这是我们约好的。”她下意识地握住他的衣角，在苏牧闪烁的眼神里，依稀看到了一丝优柔……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在担心着什么？
静默中，却听街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音乐，极为耳熟能详的旋律和唱词———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苏牧抬起眼，她的大眼睛里藏不住担忧，定定望着他。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如果我的坚强任性/会不小心伤害了你/你能不能温柔提醒/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过你……”
乐声回旋，车来车往。
“苏牧……”她的声音轻而恍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的想法，都在这首歌里……从开始到现在，明明白白，始终不变……”
呼吸一窒，苏牧把她带进怀里，紧紧抱住。
心里浮动着酸酸的滋味，这一刻他才真正得知，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爱他已爱到无处可退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