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渝之变
8
这雨下了三天之后,终于停了,唐麒一开始觉得舒服,后两天又心烦地不行,今日雨停,她便带着白术和紫罗出门去转了。
瘟疫的创伤,让恒郡比之往昔萧条了许多,街上湿漉漉,又空的厉害,萧索之感油然而生,让人心生悲凉
沿街的铺子已经开门,但是客人萧条,只有落华楼才热闹一些。
唐麒边走边道,“恒郡死了有一半的人吧。”
“回小姐,不到一半,有十五万。”白术道。
唐麒在此经营六年,瘟疫前,恒郡大约有四十万人,这十五万人,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前几年的辛苦,看来都打了水漂了。”唐麒道。
白术没有回答,随后三个人上了落华楼。
唐麒坐在二楼的窗口,看着周围,现在能出来的喝茶谈事的人,都是有些家底的。
“小姐,夏将军快到了。”白术提醒道。
“没事,我明天再见他。”唐麒回道。
“连家的人也快到了吧?”她又问道。
“是,大约也是明日,属下已经给他们安排好地方了,咱们的人......”
“撤出来,我只是为了防着世家作乱,又不打算去数他们家有几口人,不用那么多人防着。”唐麒道。
岭北连氏,安东季氏。一个是被唐麒当刀用了,把岭北各个世家一一折腾倒了。另一个是非常识时务,六年前就选择了归顺。
恒郡倒是有原来的世族,但是很不幸,在这次瘟疫中死伤过半,恒郡如今要重新启程了。新的世族将会崛起,旧的已经是过去。
唐麒正在走神的时候,听见下面有人道,“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是个头!”
她微微蹙眉,听得出那是一个年长之人的声音。
“老翁,你这是怎么了?”
“唉!又要打仗了哪,可怜我那孩儿,刚刚躲过瘟疫这场劫难,又要奔赴疆场。”那人唉声叹气。
唐麒面不改色,这个时候百姓怎么可能想打仗,但是那又如何,现在不打,迟早有一天要打,否则永无宁日。何况身在军营,若感生出畏死之心,那才是真真该死。
又有一人道,“老翁,你怎么知道的,这瘟疫刚过,咱们夫人又不是糊涂的人,岂会枉顾民意?”
这次唐麒才扭过头,对白术道,“把消息传出去,西南之乱,叛军滥杀无辜,不战不足以平民愤,我可没有打算当个好人,这天大的名声本夫人可担不起。”
“夫人放心,”白术起身,往楼下喊道,“小二,来一碟桂花糕,一碟莲子糕。”
“好嘞!”下面应了一声。
白术站在楼梯上,听着下面几个人还在商议到底打不打仗这件事。
落华楼一向遵从来者是客这几个字,就算是一个乞丐来此,也是能够讨一杯茶水喝的。
白术道,“老翁,从军中,本该保家卫国,就算血洒疆场,也是本分,这是北方军中一贯流传的话,您若是心疼令郎,当初就不该让他去从军,如今这般,大有扰乱民心之嫌,也是耽搁了令郎的前途。”
他一番话说完,下面几个人立刻安静了。小二越过他,把桂花糕和莲子糕放好,面不改色地下去了。
接近午时,落华楼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掺和这件事情的人也更多了。
“这位相公,话可不能这么说。”下面有人看着白术年纪不小了,便称他“相公”。
唐麒似乎没兴趣理会下面乱糟糟的场面,对紫罗道,“紫罗,他们该称白术‘公子’的,他今年也有三十多了吧,可惜还耗在我这里,回头给他定一门亲事好了。”
唐家将军卫都是孤儿出身,从进了唐家的那天起,他们就必须对自己的主子忠心耿耿,连命都是主子的。
所以婚嫁这种事情,根本不必考虑。但唐麒对他们非常宽容,十五人中现在有六人已经成亲。
不过白术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唐麒几年前也曾提起,被他拒绝之后便作罢。
紫罗脸色微变,不过看着唐麒的神色,终究没有说话。她清楚,唐麒非常相信白术,在婚事上,也绝不会亏待他,当然不是她一个侍女能够高攀的。
她握紧手里的茶杯,力气大的都快把茶杯握碎了,她又朝白术那里看了一眼,默默地把茶杯放下。
下面几个人吵的越发热闹,白术始终站在楼梯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
“阁下,为何不说话了?”下面有人喊道。
白术冷声道,“有什么要说的,家国大事,岂是在这里能说清楚的,阁下若是有意参与政事,尽管去科考参政就好,这里说东道西算什么本事。”
掌柜看着就快打起来了,赶忙道,“诸位,落华楼虽然不阻止诸位议政,但诸位还请冷静些。”
白术继续道,“家国大事,从来含糊不得,战事更是如此。”
说完,他折身回来,唐麒已经吃了半碟子莲子糕,一边皱眉道,“这点心还不如府里厨子做的。”
白术回道,“夫人,该回去了。”
“再坐会儿。”唐麒一手撑着下巴,难得出来喘口气,她一点都不想回去。
她站在窗口看着下面,半个身子都出去了,紫罗连忙道,“夫人,您小心。”
“没事,这不是大渝的人吗,他们这是要走了?”唐麒看了白术一眼。
白术立刻站起来,道,“夫人,属下没有收到消息。”
她往下看的时候,罗格忽然出现,正好也看见了她。
罗格这叫一个心塞不已,他在唐府等了唐麒两个时辰,愣是没等到,还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结果在这儿看见了。
罗格翻身下马,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走上了。
唐麒等了一会儿,罗格便上来了,掌柜跟在他身后,看见唐麒之后差点没跪下。
白术和他低声耳语几句,掌柜连忙走了。
他行了一礼,道,“南北局势如此紧张,夫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吃点心。”
唐麒道,“请坐,二皇子不打算带我弟弟回去了?”
“且不说无妄师傅不愿意离开,我看夫人没有半分要放他走的意思,罗格没时间在夫人这里耽搁了。”罗格神色严肃,不见以往从容姿态。
“大渝着火了?”唐麒问道。
“太子皇兄的亲事定下来了......”罗格讪讪道,太子的亲事真是让他措手不及。
唐麒立刻插话,喜道,“你皇兄娶了你最爱的女人是吗,我最喜欢这样的故事了。”
罗格被惊了一跳,半晌之后才回道,“夫人,你这是开玩笑?”
唐麒捏了一块点心,严肃起来,道,“你接着说。”
前些年得空的时候,她看话本子看的多了,这样的故事最多。
动辄江山为聘换红颜,说什么“你死了我绝不独活”,什么“宁负天下不负卿”,唐麒现在一听就兴奋,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她可是为了江山什么都不要的,凌渊也是。所以自然想看看有没有真的打算要红颜不要江山,那多媳。
“太子皇兄虽然不是那块料,可是那皇嫂那家人可不是,父皇大概是疯了,想把大渝拱手让人,竟然让那家的女人入主东宫。”罗格唠叨了半天才说完。
唐麒点点头,道,“晓得了。”
罗格站起来,拱手一礼,道,“夫人,这件事情必定有蹊跷,若是罗格有难,还请夫人相助,罗格日后必定倾举国之力助夫人夺得天下。”
唐麒也扶着桌子站起来,道,“我送阁下一个字。”
罗格颔首,“夫人请讲。”
“忍,”唐麒微笑着说道,“忍字心头一把刀。”
罗格垂下眼眸,“多谢夫人提醒。”
“不客气,你要忍的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是十年八年也说不定,不过你还是仔细想想吧,那位是你的亲生哥哥,你是为了什么,值得手足相残。”唐麒最后说了一句。
罗格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天下。”手足算得了什么,在大渝,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东西。
他的父皇向来看不起他,只信任太子一个人,他偏要证明给天下人看看,他才是大渝最厉害的人。
唐麒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敬了一杯,道,“以茶代酒。”
罗格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唐麒轻轻放下茶杯,又坐了回去。罗格的目光落在唐麒身上,就像第一次看见她一样。
唐麒拿起点心,道,“你还不走?”
“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罗格有些念得有些拗口,不过情真意切。
唐麒眨眨眼睛,楚徇钺和季从慎相随从楼梯上来,就听见这句诗。
楚徇钺当场愣在了那里,脸色黑的和锅底一样,唐麒起身走到他身边,对罗格道,“是啊,我夫君在这里。”
楚徇钺脸色难看,对罗格道,“二皇子,你该走了。”
罗格朝唐麒行了一礼,把手里的短剑递给她,道,“告辞。”说完,终于走了。
楚徇钺拿过她手里的剑,道,“怀着孕呢,不要动刀动剑,万一教坏丫头就不好了。”
罗格骑上马,“难换罗敷未嫁身哪!”话虽如此,但要是真的让罗格娶唐麒,不见得他有那个胆子 。
唐麒边往回走,一边暗自发笑,想她二十六高龄,有一个六岁的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竟然还有年轻人说那样的话。
她朝紫罗道,“紫罗,难道我八年来没有变丑吗?”
紫罗回头看了一眼楚徇钺,讪讪道,“夫人一直美艳非常。”
唐麒摇摇头,道,“不,我已经老了。”
但是偏偏她被时间厚待,八年来都艳丽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