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劲敌,困兽之斗

巷子里骤然阴风翻卷,长孙一澈最后看了眼手中的血鸦羽毛,转身漠然离去。

“爹爹,你回来了!”

刚到客栈门口,即荣就如雏鸟般欢快地扑到长孙一澈怀里。

“恩。”

长孙一澈小心地抱着他的小脑袋,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蹲下身看着即荣道,“你怎么下来了?墨……”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吞了下去,“她现在怎么样了?”

有些事,还是先不要这么快地告诉小家伙为好。

“爹爹你就知道关心那个坏女人。”即荣撅着嘴,从长孙一澈怀里挣脱出来,斜睨着二楼道,“她能怎么样?她这会好得很呢,都可以下床打人了!”

“她醒了?”笑容不禁漾开在眼底。

“是啊。”小家伙故意用极夸张的语气说道,“她刚才还烫伤了青黛姐姐呢!”

“青黛?”

长孙一澈缓缓起身看向二楼,有些迷茫道。

他不记得自己有让青黛随他们一起来忘忧院过,而且这会青黛不应该去执行任务了吗?

“公子您回来了。”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长孙一澈抬眼,是那个老实的胖老板娘,只不过此时她的发丝稍稍有些凌乱,但她笑容依旧和蔼,似乎浑然不知道。

“老板娘,我走后客栈里可来了别的客人?”

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长孙一澈拉起即荣的手,神情严肃地询问。

“是呀。”

老板娘一见是刚才那位公子回来了,立时笑着迎了上去,“公子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少女。她说她叫青黛,是跟你们一起的,然后就上楼去照顾那位姑娘了。”

此时早已过了一盏茶,由于禁术,老板娘完全把姬魅桥和青黛当成了一人。

“她长什么样?”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长孙一澈猛然想到刚才巷子中见到的人,明明有能力直接甩掉他,却拖着他在巷子里绕了好久,难道是想要拖住自己!

调虎离山之计?!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深驼色的斗篷……公子!”

老板娘话没说完,就见长孙一澈径直就要往楼上去,可就在这一刻,一个娇柔如莺啼的声音怯怯响起。

“公子是要找我吗?”

大厅内的三人同时一愣,回头望去,就见上官昊一身黑袍和一个少女从厨房里走出来。

那少女扎着两个包子头,容颜青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如鹿儿般楚楚可怜,她手中捧着个药碗,看到长孙一澈后有些畏惧地躲到上官昊身后。

而她身上也穿着一件深驼色斗篷。

“即荣你先回房间。”

目光扫过她的斗篷,长孙一澈黑眸一眯,“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黛是孟千寻派来伺候即荣的,如今即荣跟着他跑来这里,她身为千叶门的探子,找了过来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公子走后,我就来了。”

青黛垂眸,看着手中的药碗,方才轻声回答。

“我就说嘛。”胖老板娘笑着站到青黛身旁,似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上官昊也道,“是真的,我回来的时候,青黛已经在店里煎药了,说是她老家的土方法,很有效。”

长孙一澈一言未发,目光依旧锁着青黛,然后缓缓看向她手里那碗黑糊糊的汤药,黑眸眯的更深沉。

青黛领会,端起碗,吞了一口药。

药刚入喉,却在这时,二楼角落的厢房里陡然传来了即荣的惊叫。

众人惊骇抬头,就见小家伙见鬼一样撞开门冲了出来,面无血色,似乎见了很可怕的东西,“爹爹,她……倒在地上了。血……身上全是血!”

“什么?”

这句话等同于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众人头顶,空气霎时一片凝滞。

“墨儿!”

长孙一澈最先反应过来,整个如流星掠起,轻功跃上扶手,飞奔向那处厢房。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众人这才惊回心神,上官昊和老板娘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只有青黛默然垂下眼,端着碗的手不由颤抖,卷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眼底的情绪,“这药……真的能救她一命?”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凝着水面中自己的脸半晌,才抬步上了楼梯。

推开房门,窗帘依旧全部拉着,烛火摇曳发出微弱的哔波声,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长孙一澈自己急促的喘息,可是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却如利刃般一下下绞着他的心脏。

“她刚才就倒在这桌子旁。”

即荣拉着长孙一澈的衣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墨儿?”

他试探性地轻唤了声,可是床上空无一人,旁边的一张木桌被掌风一劈为二,碎瓷散了一地。

刚踏过满地狼藉,长孙一澈脚下一滑,借着烛火低头看去,竟是一滩鲜血。

而那血迹,则一路从木桌延伸到了屏风之后。

“公子。”上官昊也赶了进来。

“你把即荣先带出去,然后把门关上,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丢下这句话,长孙一澈便循着血线快步走向了屏风。

即荣被上官昊抱出了房间,而白色的屏风后,一个女子裹着黑色披风侧躺在地上,凌乱汗湿的长发下,一张小脸苍白若纸,她双手捂住小腹,双眉紧锁,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听到有人靠近,她翻了个身,双手依旧死死地抱住小腹,而她的身下,是一滩浓稠的血。

“墨儿。”

周遭一片死寂,手中长剑咣当坠地,长孙一澈也一下子跪在了女子的身边,将她小心地翻了过来,他双唇剧烈颤抖,想要抱起她却像想起了什么,飞快缩回手。

他因为有愧于她而总是梦见五年前的事,而一次又一次的噩梦里,她双腿滴血成线,就着一路猩红向他跌跌撞撞逼来,黑瞳充血,眼神狠戾如鬼,一句一句逼问他,为何不愿相信孩子不是她和明川所出?

而现在的场景,居然和梦中出奇的相似!

“你怎么了?我才出去这么一会,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整个人如被五雷轰顶,看着离墨微弱起伏的胸口,长孙一澈坚毅的黑瞳渐渐变得热辣,声音透着隐忍的酸楚,“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长孙一澈,是不是你?”

离墨睫毛一颤,无力地张开眼,她失血过多,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姬魅桥。

难怪她肯轻易罢手,原来不只那壶茶里有毒,就连姬魅桥的手心里都抹了毒药,所以当自己捉住她双手的那刻,毒素已然悄然入体,对方竟如此急着要她下地狱!

离墨试图举起右手触摸那人的脸,对方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那么的用力,似乎用了一生的力气。

“是我。”与她十指交握,可那掌心的温度却凉的令他心惊。

离墨兀自笑了笑,对着黑暗喃喃自语,“抱歉,我刚才吓着即荣了。”

原来刚才即荣推门而入发出一声尖叫,把离墨给惊醒了过来,所以她才一路从门口又爬到了屏风后面。

这下,长孙一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俯身,终于忍不住将离墨一下子抱在了怀里。

她都虚弱至此了,却还是第一个想到别人,甚至一下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没事,没事了。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衣物下的肌肤冰冷,那是死亡的温度,长孙一澈慌忙就欲将她抱起,然而离墨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还记不记得这个颜色?”

伸手拂过地上的血,她指尖一片黏稠,将手指伸到他的眼前,离墨抬头望着天花板,眼神涣散,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过去。

“那天天下着雪,是东燕的第一场雪,我因为执意要嫁给你而被逐出师门,师傅打了我整整七鞭,另外六鞭是明川替我受下的,而我手上的千叶镯也被生生拔了出来,为此我整个右手的手骨几乎全碎了,可我不后悔。”

离墨睫毛一颤一颤的,随时都会合上,而抱着她的男人垂着头,亦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我痛晕了过去,浑身是血被丢出了千叶门,而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你正抱着我跪在雪地里,就像现在这样,我才知道是你来接我回家了。”

头疲惫地枕在长孙一澈臂弯里,离墨脸上渐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而眼角的泪却无声地消失在了黑暗中,“那天天很冷,可是我,却很暖。”

“你知道为什么明川到死,都不愿让我和你在一起吗?”

“为什么?”

“因为明川告诉我,爱一个人,心会很疼的,更何况是皇室中人,他不愿意看到我疼。”

被握住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离墨轻轻合上眼,眼泪滚落在男人手背上,她苦笑道,“可是我忘了,你是没有心的,你都没有心,爱一个人怎么会疼呢?”

她,竟爱上了一个,无心之人。

怀里的女子已经昏睡了过去,长孙一澈沉默地抱着她跪在地上,胸腔的地方空落落的。

此刻他感受到的,只有绝对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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