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四章 忘记
蓝铃月闲闲地喝着一杯温热牛奶,手边是今天早上的报纸,报纸上赫然出现的黑色标题,顿时成为了整个上海滩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凌与武勤关系破裂,一意退出武勤军队。
她默默放下牛奶,拿起刀叉,缓缓地切着吐司片,然后又将吐司片泡入了牛奶之中,直至那吐司膨胀起与往常不同的厚度,她才吃了起来。
昨日苏莱归给她来了电话,让她盯紧苏幕遮的行踪。
自从慕止然昏迷不醒后,苏幕遮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来,在人员交往上,除了欧阳华能在某些时刻出入慕公馆,倒还没见过几个其他的人进出。而苏幕遮,似乎也只和欧阳华、司马识焉、以及陆亭鸢这几个相熟之人来往。
蓝铃月若是想接近苏幕遮或是慕公馆,绝无半分可能。
所以苏莱归才交给了她这样诡异的一个任务,让她摸清楚苏幕遮外出的规律。经过她一个月来的观察,大概发现每个星期三,苏幕遮都会去一家叫老记祥的铺子,买上许多小食。
而今日,又是一个星期三。
苏幕遮下了车来,顺着长长的人龙排起了队伍,队伍很长,这家铺子的生意格外之好。其实她并不是有多喜欢吃这家铺子的零食,只是因为止然喜欢,所以她也就每个星期外出买上一次。
酩彦跟在她的身后,瞧她嘟囔着甜橙色的小嘴,不禁笑道:“少夫人去车上坐着吧,我在这里排队就行了。”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在车上坐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这里排队好玩。
酩彦见她不愿意,也就不说话了。
等待间,突然有一个留着光头的孝儿,直直地朝她冲了过来,她来不及躲闪,被那孝猛烈一撞,不由摔倒在了地上。
“少夫人!”酩彦慌忙去扶她,不忘训斥那个孝,“哪家的孩子,走路长不长眼睛!”
苏幕遮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好在昨日下过了雨,地上并不是很脏,无奈她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洋裙,仍旧无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尘埃。
那孝被凶神恶煞的酩彦吓得哇哇大哭,又敲轮到苏幕遮买东西,她便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算是安慰了孝。
那孝的父亲从远处走了过来,一身白色的大褂,手中提了一个公文包,金色边框眼镜衬得他斯斯文文,只是镜片后那狭小的眼睛,透着一丝精光。
苏幕遮猛地一怔,这个人她分明见过,小时候见过!
那孝的父亲拉住孝的手,朝她嘿嘿一笑,“对不起,我家孩子刚才乱跑,是我没看紧,冒犯了您。”
酩彦皱了皱眉头,“赶紧把你家孝带到边上玩去,以后让孝子好好看看路,横冲直撞的,今天幸好撞得是我家的少夫人,万一你家孝过马路也不看,被车给撞了,有你哭的时候!”
酩彦语气虽然不好,但到底是为了孝子在操心,孝的父亲笑了笑,点了点头,苏幕遮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拿着一个玻璃瓶,瓶子中是鲜红的汁液,看起来竟如血迹一般。
“这是你的番茄汁,赶紧拿好了。”
后面的话她也听不清楚了,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团昏黑,意识的最后,只听酩彦大声地唤着她,可她已然无法强撑起半分意识,向后栽倒,昏了过去。
冷月无情,满是泥泞的小径上生长着残破了的野花,但细细闻着,还是能闻到那些花的香气。她娇小的身影在草丛中穿梭来,穿梭去。小草扎着她的小腿肚,弄得她娇嫩的皮肤起了一阵酥麻的感觉。
同行的酗伴们都走得很远了,只有她贪玩忘了时间,独自在这片草地上穿梭着。
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戴着金色的眼镜,眼神令人发颤。她悄悄地躲在古树后面,看着那个人打开了公文包,包里散落出一地的肉块。
那时她才九岁左右,还没有到成熟的年龄,不禁捂住了嘴,可却仍止不住内心的翻涌,狠狠地吐了起来。
就是这一星半点的动静,惹了那个人的注意,他扔掉手中的公文包,缓缓向她走了过去。她尖叫了一声,忙向后逃脱。可是她怎么可能跑得过大人,那个可怖的身影直直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提溜了起来。
她止不住地发抖,被他半环在怀里,带进了不远处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去。
如果能早一些回去就好了,如果不和伙伴们走散就好了。
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小小的脸蛋儿埋在膝盖之间无助感将她紧紧包围,西风吹落残花的花瓣,一地落英,一叶忽惊。那可怖的身影转头看着她,朝她咧嘴一笑,她看得清楚,他的牙有一半都是镶金了的。
夜幕降临,天空出奇的只有寥寥繁星,她能闻见不远处湖水里散发出的腥臭气息,忽然想起了近日父亲的嘱托。
父亲告诉她,最近不太平,报纸上一直在报道一个极其凶恶的杀手,专门残杀孝子。她仰头看他,几乎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就是那个杀手,她想记住他的脸,若是自己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她一定要指认出他来!
可是她内心深处的颤栗却不住地提醒她,想让她忘掉这件事情。
那人拿起药水清洗了银质刀具,那股从太平间里携带出的药水气味,格外刺鼻,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想起这个味道,大脑便立即屏蔽掉所有来自外界的信息。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可怖的身影向她慢慢靠近,将她提溜起来,任凭她踢咬,怒号,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如今想了起来,她被绑在了一个台子上。那个可怖的身影拿起刚才清洗了的道具,朝她笑了笑,露出几颗金色的牙齿。
她的瞳孔缓缓睁大,似乎在那一刻定格了,她似乎闻得见血的气味,似乎看见了一抹可怖的红,从远处绵延。屋外突然狂风暴雨,她被那雨声惊醒,噩梦般的情境敲击着她思绪的每一个角落。
要死了……
这是她想到的最后的一句话。
“小朋友,我还没有动刀,你怎么就晕倒了?我可不喜欢给晕倒的小朋友动刀,睁开眼睛,你要亲眼看着,这才有趣嘛!”
苏幕遮听得清楚,但无论如何,就是不肯睁开眼睛。看来她若是装作昏迷,就能拖延一会儿时间。时间是宝贵的,她的家人若是发现她没有回去,一定会来寻她的,一定会的!
果然如她所料,那人没有继续动手,而是松了绑,将她扔到了一边去,她听到他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远。
“没有尖叫,就不算华丽啊!”
入了夜,天气凉得厉害,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裙,还因为挣扎,衣裙被刮破了,她白皙的肌肤就这样曝露在阴冷的雨天里,寒冷钻入骨髓。
“幕妹妹!”
她怔了怔,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是她的哥哥,是苏莱归!她这才想起来,今天她是和苏莱归一起玩的,可是半路来了另一群酗伴,苏莱归不喜欢和生人接触,她便就自己去和那些酗伴玩了,把苏莱归一个人给扔下了。
苏莱归曾经在码头混过一段时间,学了不少本事,其中有一项就是撬锁。他趁着四下无人,慌忙将锁撬了开来,急忙将苏幕遮抱了起来。
苏幕遮一天没有怎么吃东西,再加上刚才受了惊吓,完全走不动路。他想也没想,将她背在身上,朝外面冲了去。
大雨带着彻骨的寒意,吞噬着两个孝子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的眼泪混合着雨水滴落,苏莱归那时已经稍显宽阔的背部给了她无尽的温暖和希望,她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上,希望时间可以静止,那该有多好。
从他来到苏家的那一刻,她将他当做了哥哥,如今却发现,她并不完全将他当做哥哥。他陪着她吃喝玩乐,保护她不让她被其他男孩子欺负,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弄来让她开心。他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天真地告诉他,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那样的日子,她怎么会记不住了呢?她怎么会全部忘记了呢?
苏幕遮缓缓地睁开眸子,抬头看去,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一切似乎没有不同,一切也似乎全然不一样了。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痛苦,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喜欢他,那样得眷恋他。然后,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忘了。
她仍然记得那个夜晚,在家中的走廊里,他缓缓用力,目光如压迫的潮水般向她袭来,他的眼眸如夜幕般漆黑,那时她并不懂他目光中的狂风暴雨是什么,也不懂他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
可是那只对她而有的温柔,让她无比得熟悉,让她无比得安心。他不忍告诉她曾经发生的事情,不愿唤醒她那段她努力忘记的回忆。他宁愿让她忘记她曾经对他产生的依恋与感情,也要守护住她心里的宁静。
她为什么,会在选择遗忘痛苦的回忆时,连带着把他也忘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