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变故
苏莱归冷冷地扫着他，深敛了眸光，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来。
他却视若无物，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的笑容随风而散，唇角的弧度不高不低。
“你是纳兰氏的后人，当年纳兰氏是着名的簪缨世家。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全族被屠杀殆尽，只剩下了一个男孩，就是你。而后你辗转流落到了上海来，就是被这家孤儿院收养的。”苏莱归冷静地说着，眼光掠过他，瞧向空处。
“后来孤儿院大火，从那天起你就从这孤儿院里失踪了，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当时应该是八岁。”苏莱归步步向他逼近，“我那时刚刚进了这座孤儿院，不肯与任何人说话，唯独对你有一丝的印象。后来在法租界与你相遇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是幸存的纳兰家的后人，但又不敢完全确认。”
慕止然笑容悠然，眼光幽深。
“你到了慕家，掌握了权力后便重修了这所孤儿院。可是我很好奇，那场烧毁孤儿院的蹊跷大火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到的慕家？又是怎么替代了原本那个体弱多病的真正的慕六少爷？”苏莱归沉了声音，表情冷得彻骨。
慕止然眼底微微一漾，瞬时又恢复平静，丝毫不动声色，“抱歉，苏少爷，你的问题太多了。”
“好，那我就问你一个！” 苏莱归无法藏匿的锋利目光跃然而上，“你是喜欢幕妹妹的，对吗？”
慕止然瞧着他，目光清透，“喜不喜欢苏三小姐是我的事情，苏少爷你似乎没有权力过问。”
苏莱归冷哼一声，眼神愈发冰凉，“那我也要告诉你，我一定会征得父亲同意，迎娶幕妹妹！”
慕止然的眸中升腾起一片雾气，面上清凉，眼神却微微透着灼热，声音依旧温润无波，“你要征得的是苏三小姐的同意，而不是苏先生的同意。”
苏莱归微微一怔，垂下那双漆黑的眸子，缓缓地移向不远的地方。这座孤儿院与他初时的印象大不一样，那些他以为会忘记的过往却仍在脑海中游荡。
突然，他眼前一亮，苏幕遮牵了一个孝出来，笑容如盛开的桃蕊般娇俏美好。
她自然也看见了苏莱归，似远山青黛的秀眉轻轻扬了起来，唇角的笑意如初绽的娇花，挥霍出灼烈的俏丽。
“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眸光中的冰冷淡褪了几分，唇角也终于有了细微上扬的弧度。
她突然想起了哥哥被父亲带回来之前，应该也住过某个孤儿院。而哥哥今日在这里，也许就是回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看。
“这个地方和从前一样吗？“她试探着问道。
他微微一怔，凝了目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里与以前不一样了，一场大火掩埋掉了这里所有的痕迹，现在你看到的这幅景象是慕六少爷出资重建的。”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慕止然的面孔，停留了一秒钟的时间，便又移开了那层冰凉。
“是吗？”她正欲追问，却被苏莱归生生打断了，“幕妹妹，你和我来一下，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苏幕遮只觉得气氛怪怪的，这两个人都很不正常，她瞧了慕止然一眼，慕止然冲她淡淡一笑，“你与令兄先去聊会，我去里面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阳光铺洒在她姣好的容颜上，由于刚才陪那些孝子们玩，编好的辫子微微松散，几丝碎发散落在额前，如墨般点缀了她雪白的肌肤。她扬唇笑着，唇红齿白，透着丝丝粉韵的脸上散发着俏皮与甜美。
苏莱归默了默，终是道：“幕妹妹，你以后离那位慕六少爷远一些，他绝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她怔了怔，有时和慕止然相处时，她便能感觉到慕止然身上总是有一种难测的气息，好像掩藏着什么深刻的东西，而那究竟是什么，她又探测不出来。
她撇了撇嘴，笑道：“想太多事情容易头疼，他是有些复杂，但我相信他的为人。”
“开设粥棚，重建孤儿院，都是他表面所做的事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知道。”苏莱归的表情愈发严肃，记忆中是第一次隐去了笑容对她说话，“我怕他伤害你，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他也没有这么可怕吧？” 苏幕遮虽是半信半疑，但是知道苏莱归是真的关心她，便就绽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你放心啦，我会小心的。但我现在有些饿了，就先过去吃饭喽。”
她转身向前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朝他挥了挥手，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双拳却越握越紧。
她跑进饭堂里面，墙壁四周是浮雕壁画，面前的桌布雪白明亮，烛台上摇曳着细小的微光，飘渺起淡淡的希望。
慕止然坐在餐桌的上位中，修长有力的手指擒着刀叉，身上那股淡淡的幽然传入空气之中。她没有犹豫，在他旁边坐下来，他唇角似乎扬起了一抹温润惬意的笑容来。
两人用餐的时候都不说话，她显然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口，半晌，这才道：“我刚才听哥哥说这所孤儿院是你重建的？”
他顿了顿手指，面目依旧清明，“对。”
她点了点头，他侧目瞧着她白得透明的肌肤，眼眸忽明忽暗，“不知道这里的饭菜是否合你的口味？”
“挺好吃的。”她胡乱咽了下去，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这里的小朋友们都很可爱，我很喜欢他们，可以领养一个回去吗？”
雪白餐布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支青花瓷瓶，散发出耀眼的华泽。他眼梢上扬，笑容虽然温和，但她看得出来，那笑容背后隐藏了太多的意味。
他不理会她的目光，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淡道：“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去。”
她站起身来，随着他走了两步，他的身影清瘦修长，如果不是旁人说及，她断然是想不到这个人就是叱咤上海滩法租界的慕六爷。
他回过目光，正好与她的眼光直直对上，她倒是没有慌忙调转，只是那白皙的面上粉晕更甚，“明天就要举行葬礼了，你不要太难过。”
“不会。”他目光微紧，瞧着天空，正午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似融了进去，又似隔离开来，“母亲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苏幕遮怔了怔，抬眸瞧他，却从他云淡风轻的面容中读不出一丝有用的消息来。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她靠在车窗上，想起了哥哥的那句“他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
她只觉得头疼，索性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不再提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停下了车，她也如惊醒了般，坐直了身体。
“那我先回去了。”她跳下车来，也不记得与他道别。他那如秋水般的眸子重叠在温热的光线里，瞳孔倒映出她的身影，却见她顿了顿，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瞧着她，她亦瞧着他。
“你今天带我去孤儿院，不只是想让我和那些小朋友玩吧？你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但由于我哥哥突然出现而终止了你的想法，对吗？”
他扬了唇角，点了点头。
她嫣然一笑，俏皮可爱，冲他扬了扬手，“虽然感觉你身上有好多秘密，哥哥也不让我接近你，但我自信我的直觉不会错的，我先回家了，改天见。”
她转身朝屋内跑了进去，他瞧着她娇小的背影，平淡的神色掩饰不住唇边的笑容。
苏幕遮蹦跳着进了门，却见那两个她讨厌的人坐在客厅里面用茶，不觉翻了个白眼，便朝楼梯上走去。
“幕妹妹。”苏挽蕴自然不会放过她，将她叫住。她这才扬起眼睑，微闪了浓密的羽睫。
苏挽蕴面上挂着一副得意的神情，好像什么事情不得了了一般。直直瞧着苏幕遮，笑道：“没想到火烧眉毛了，我们的苏三小姐还有闲情逸致出去玩呢。”
她蹙了蹙眉，完全听不懂这个苏挽蕴在说些什么，撇了撇唇角，道：“我听不懂，说人话。”
苏挽蕴此时内心得意，也不去与她计较她话中的锋芒，眉梢轻挑，唇角的笑容愈发明显，“啧啧啧，我们的幕妹妹看起来毫不担心呢。不过我可是真要谢谢你了，因为有你，父亲才没让我和司马识焉订婚，没有把我往火坑里面推。”
司马识焉？
她的眉心越蹙越紧，今早她还见过司马识焉，司马识焉仍意气风发，难道这几个小时的功夫就能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不成？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挽蕴，苏挽蕴勾了嘴角，那眼光中藏了一份冷冷的韵，“司马余被政府抓了，理由是贪污受贿，现在司马家已经被撤销了官职，他们的府邸过两天应该也会被查收了。你未来的夫婿，司马识焉，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苏挽蕴顿了顿，话中的得意愈发扩大，“幕妹妹，你现在是司马家的救命稻草，他们绝对不会解除婚约，你就等着嫁过去喝西北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