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塔底绝音
绕过一片瑰丽的假山，是满盖青苔的碎石小径，沿路渐渐看不到阳光，巨树成荫。虽然越走越是阴森，却在人心中即将生出压抑的时候豁然有强光射入，眼前似有一扇倒立着的拱门，上不封顶，一个白衣女子在对岸展颜微笑，挥着洁白的手掌，风华和耀眼。
“姐姐特意来看我的吗？”
“特意？”碧吟霜从几株排得非常密的大树间穿过，心神一下子松弛下来，“据我所知，妹妹是住在西玄坊，而非武英殿吧。”
独孤梦的目光左右打着转，“这边就是西玄坊嘛，与武英殿仅一墙之隔。可是上个月那堵墙被沧鳌兽给钻穿了，留下一道大口子，就是姐姐身旁的这堵。”
碧吟霜仔细看了看，才明白自己所见的“拱门”本该是一道墙的，如果不是塌陷下这个缺口，也不能有这么多阳光照射进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连玄空山的妖兽都受不了人与人之间隔着层层墙壁，知道要这样子才舒适。
曾经碧吟霜就有一个疑虑，如果玄山派多年没有外敌来袭的话，会更快的从内部瓦解。并非毁于门派自身的萧墙之祸，而是玄山的守山妖兽沧鳌若长久没事可做，就喜欢到处乱钻，它也从不听人话，注定把玄空山蛀了个抵掉。
但结果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因为沧鳌算得上是个结构学大师，即便是再空旷散乱的地貌都会被它构筑得妥妥当当，就用那一对无坚不破的铁爪肆无忌惮的串着门子。也跟眼前的人越来越像。
独孤梦翻过还没膝盖高的墙根，被碧吟霜所嫌，“你不经主人家同意就来串门，冰师叔知道吗？”
独孤梦可亲的道，“进门是客啊，冰师叔也没有把这道墙堵上不是吗？不管她知道不知道我来，都会很欢迎的。我瞧她每次对忽然从地底冒出的沧鳌兽也和蔼得很呢。”
竟直接跟禽兽比较上了！既然独孤梦自比沧鳌，碧吟霜就没有办法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了。
只是，从前面的话语里不难听出，近段时期沧鳌的走向有些怪异。据碧吟霜所知，当代玄空山的这头沧鳌即便再乱来也从不往建筑物里钻，更何况破坏墙壁，这个举动更像是它被强制命令做了某件事后所发表的抗议，玄慕冰应该也是为此才会去安抚。
或许正是由于这段时期跟沧鳌的接触才让玄慕冰有了能力邀请它打通去往藏剑阁的地道，只是上一世这一切成果都便宜了碧吟霜。
“你跟我来。”碧吟霜的柔荑拍了拍独孤梦的圆肩，前后态度有巨大的差异。
独孤梦鼓着嘴，偏不跟上去，等再抬头看时却又急着喊，“姐姐走这么快，去哪里呀？”
碧吟霜回首道，“反正你进了武英殿也没什么目标，不如跟我走。”
她记得前世进入地道入口的时候，入口处有曾经开采过绝音矿的痕迹，绝音矿是一种稀有矿物，只要手捏一小块就能隔绝身边的音源。如今距离地道打通尚有五六年光景，说不定这些石头正埋在地底等着人开采呢。现阶段的独孤梦能够随意掌控四散于环境中的灵气，就是一把天然的采矿钻。
两人沿着围墙根走了几公里路，所到的地方是玄山盛景之一的七宝塔。碧吟霜注意观察了四周，玄慕冰和六长老并不在此，看来是留在陆澜亭坐论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了。
到了目的地的独孤梦竟显出一缕失望，边往后撤边道，“原来是带我来这里啊。我们还是回去吧，七宝塔嘛，远远看过就好啦。”
碧吟霜慨然道，“这可是七宝塔，玄空山闻名于世的景点，怎么妹妹就瞧不上呢？传闻塔内有七宝，我倒是没见过，与我一同进去参观一下吧。”她是死也要拖着独孤梦一起下地穴探个究竟的，自然要先把人往门里拖。如果这丫头死都不去，就直接叫她死在塔下。
碧吟霜两眼微眯，笑容可掬，然而心中所想怎耐人参？那天早上她几次都伤不到独孤梦，只因手中没有合适的武器，而今她看似一身轻便，却有了准备。一把玄山九剑之一的阵剑堂而皇之的悬于手边，惹她时刻都在手痒。
阵剑无形，碧吟霜当初完成裂空飞陀印的同时硬生生把它从时空间隙中抽了出来。七剑布下裂空飞陀印，途中少去一把，只会叫邪月罗刹死得更惨。不过比武以后一群长老向她围来，碧吟霜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将阵剑丢在了铸剑台上，直到昨夜才悄悄蓉。
独孤梦丝毫不知头顶已泛起血色光环，嗓音颤抖地道，“看…看一下大概可以啦，但姐姐要陪着我哦。”
碧吟霜看出来，她好像是在怕这座塔，虽然奇怪却也想不出要讲些什么。因为独孤梦已是能一口气吹飞先天境高手的大高手，这一水平不管放去哪里都可以横着走，实在没有理由惧怕一座死物。
反倒是碧吟霜自己随身配着一把无形剑，倒是胆怯的表现。她心中考虑，倘若在塔内遇到危险，先将独孤梦推出去做挡箭牌就是了。
七宝塔第一层，入眼是富丽堂皇的塔体内壁，大厅中央供着一座太上神尊像。
碧吟霜可没有任何参拜神尊的打算，一入塔就目光四散，搜寻着一切可疑之处。她本当独孤梦是惧怕去往一些未知的地方才会有先前的表现，这时就应卸下了防备。哪料她眼角撇过这丫头的时候，只见她紧紧捏着腰间的配剑，一副随时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碧吟霜险些就出剑与她交上手了。可是独孤梦浑然未觉的继续拿剑挡着上下左右，就连根本没人在的左半边和身后都舞了几剑，还发出“嚯嚯嚯嚯”自壮声势的喊声。
这丫头到底在干什么？碧吟霜瞧不懂了，索性不理她，自行寻找下一层的入口，她要去的不是七宝塔的上面七层，而是底下两层。
前世碧吟霜是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七宝塔的地底还埋着两层，这两层并非塔基，很多年前也是构成塔体的主要部分。所以说最初的七宝塔应该是拥有九层，或被称为九宝塔，随着地貌变迁，最下面两层陷到了地底。而这种变迁十有八九是源于沧鳌在地表以下的频繁活动。
碧吟霜熟练地打出两道印决，就将尘封已久的地下石阶打开，径直便要往七宝塔的下层入口探去。
独孤梦发现她这一动向，长声哀怨起来，“啊，姐姐要往下走吗？那么危险的地方，里面有好多鬼的，真的好多鬼的！呃，我不要去了！”
独孤梦吓得把剑扔掉了，这是碧吟霜始料未及的，原来这姑娘一路在怕的是这么个东西。碧吟霜直白道，“七宝塔的下面没有鬼。”
“不要骗我，师父说里面到处是鬼，一只只张牙咧嘴。”独孤梦的想象力在这一刻突破天际，“它们专吃小女孩的魂魄，所以我才不要进来的。特别是下面一层，师父千叮万嘱说不能往下，下面可有专门吃大女孩魂魄的大鬼。”
“大…大鬼？不能往下？”碧吟霜已经无法用正常心态来和独孤梦对话了，只能嗤之以鼻。
不过她在对方毫无条理的话语中推出一个结论：真正的鬼，是住在玄慕青的心里。这位玄山掌门早就知道武英殿底下有秘密，还特意嘱咐徒弟不要擅闯。不多不少也算是个意外发现呢。
可这一点点意外完全无法掩盖她们家小妹给她带来的惊讶，堂堂独孤家大小姐居然怕鬼，且是连见都没见过就被吓得团团转。就因为师父当年的一句恐吓，这实在太好骗了吧？
碧吟霜一步掠到独孤梦身前，牢牢抓住她的肩膀，郑重的道，“阿梦你听好了，这里没有鬼，不管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没有大鬼也没有小鬼。我现在需要你陪我下去，拿点东西，你要像个玄山派掌门首座弟子，有点胆量好不好！”
“唔……真的要下去啊？那，其实我也没那么胆小，只要姐姐…可不可以……”独孤梦脸都是绿的，却强作着镇定，“啊呀反正……以前我只要紧抓师父的手，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碧吟霜不明所以地回答说，“那我，去把师父的手拿来给你？”
“啊，不要再吓我！不要师父的手。”
面对独孤梦狂猛的摇头攻势，碧吟霜无奈平摊出一只手掌道，“那你试试抓我的手吧。”
看到碧吟霜一副诚意拳拳的样子，独孤梦勉强平静了一下呼吸，小心翼翼的探手过去。先是碰了碰指尖，然后快速的捏住手掌，从五指微阖到十指交扣，动作倒是一气呵成。
“诶？不太一样的感觉，师父的手没有这么柔滑。”她发出一声效果不达标的苦笑，叹道，“算啦，将就用了。”
碧吟霜一瞪眼，“你倒是不挑。”
这一路，鬼也没有神也没有，全是独孤梦一人在大惊小怪。在这样桃红柳绿金屋飞檐的风光下都不懂得静下心来慢慢欣赏，实在是欠缺风情。
碧吟霜毫不停顿的下到地底，周围马上变成一片漆黑，她示意独孤梦以灵气照明。可是这丫头又疯了，拼命甩掉碧吟霜的手，疯狂的往回跑。
碧吟霜连地下的情况都来不及看清楚就追出去问，“你跑什么？”
独孤梦已然坐在冰凉的石板上，丧气的道，“里面…里面太恐怖了，我大声叫你也听不到，喊姐姐也没有用。我不要再往下走了，一定会被鬼吃掉的！”
碧吟霜这才回想起七宝塔底下没有声音，只是她那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隔绝声音本就是绝音矿的妙处。可是不知详情的独孤梦明显又一次被吓傻了。
既然地下的绝音矿还在，碧吟霜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独孤梦的。一来，因为绝音矿的矿脉中带有微弱的毒素，对旁人来说这是很值得头痛的事，而独孤梦可以采集天地之灵，正好绝音矿就是，所以由独孤梦开采的绝音石绝不会沾上半点毒；二来，即便二人共同徒手开矿，碧吟霜的速度也不及满身灵气的独孤梦。
可似乎，开导这姑娘的任务比采矿还要艰难得多啊！碧吟霜并不着急，用衣袖扫过一地尘灰，与独孤梦肩并肩坐下。
“丫头，人有了惧怕的东西就应该去了解它的弱点，使它变得不那么可怕，而不是老是逃避。”她循循善诱道，“底下洞府里的不是鬼怪，只是一种自然现象。那是一种对习武之人很重要的矿石。”
独孤梦听到习武二字，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碧吟霜见有了效果，更进一步道，“此矿名为绝音，煞是了得，你只需拿到外面看看，肯定会喜欢上的。你也不想这么好的东西总呆在里面不见天日是吧？我们要尽快把它取出来，你到时听我指示，用你沟通天地间灵气的能力将矿石分解出来，费力的话我会连我自身的灵气都借给你，你能用多少用多少，懂了吗？”
独孤梦的脑袋慢慢挨向碧吟霜，轻声道，“我懂了。可是真的……真的没有鬼吗？”
碧吟霜也不说绝对的没有，只是再次牵住她的手，淡淡道，“手再拉紧一点，我不会让你有事。”
独孤梦“唔”了一声，即被碧吟霜拽着慢慢往地底入口靠近。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感觉，眼前拉着自己的这个人，比师父更让人安心。
然而碧吟霜满脑子塞的都是对绝音石的觊觎和对地底其它隐秘的猜测，一点都没在意身后的人是什么感受。
她边走边想着：绝音石的矿脉已经有几千年不曾问世了，从古至今被开采出的绝音矿仅是有限的那么几堆，每一块都是有价无市。而独孤梦也是千年难得一出的可以吸取天地灵气的人，这二者俱得，开采出天下间唯一一块纯净无毒的绝音石都不是问题。
地底二层的内部构造跟七宝塔第一层别无二致，只是地面上时有坑坑洼洼，像是被人掘了一半。
独孤梦恍恍惚惚的在坑洞间行走，碧吟霜心中却越是欢喜。如果是玄慕冰的话，在自己的地盘绝不可能这般畏首畏尾，那么这些坑洞只能是玄慕青造成的了。
这位玄山掌门也真是够可以的，估计是发现了这条矿脉，却苦于这里是玄慕冰的地盘才没有大规模挖掘，而是搬到距武英殿最近的西玄坊，一块一块的往外拿，只可惜她身边明明有这么好的一件取矿工具却不拿来用。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天地灵物：这世间有元力、灵气，无尽不为人知的天地之灵。而这些灵元素譬如灵气是游离在物体之外飘荡在空中的，另外却有一些寄存在大地中的灵石和宝矿中，这类被寄存体即称为天地灵物。所以，对拥有天赋神通的独孤梦来说，提取矿中的矿灵也如同从空气中吸引灵气一般容易。当初的玄慕青一直在等她这位徒弟成长到有足够功力可以提取出绝音矿中的灵元素，然而这个遗憾她只有到了地府慢慢看碧吟霜帮她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