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满楼风雨(2)
梅枚薇看着远去的车子,挑挑眉:“算你识相!”
“枚薇,枚薇——”身后传来一个粗噶高响的男孩声。
她停下转身一看,声源处是一个穿着蓝T裇,齐膝米黄运动裤的男孩子。
他单指炫动着橙黄色的篮球,东躲西闪的像一条灵活的泥鳅,跑跳着流畅的弧线从人流中奔过来。
每年假期她都要去乡下的姥姥家呆上一段时间,东密就是隔壁邻居。她比这小子大三十天,可是他从来不叫她姐。
“嗨,东密!”等男孩跑近了,梅枚薇熟稔地打招呼,棠红的嘴角泛起一个可爱的梨窝。
孝子哪里有什么门第之见。梅枚薇知道东密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家有很多匹山,山上有很多桃树,桃树长桃的时候她就回乡下去了。
梅泽很少去那里,东密则丝毫不知道梅枚薇的父母是干什么的。至少梅枚薇是这样认为的。
梅枚薇想到最近的事情,脸色又开始紧绷起来。
她神思恍惚了一阵,半天才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她试图着和以前一样轻松说话,可是嘴皮好似已经粘住了一样,半天她才故作轻松地说道:“东密,今年是你唯一没有陪我玩的假期。再过几天就开学了,看你怎么办?”
东密看了下自己深麦色的手臂,挠了挠剪短的小平头,张开嘴不好意思的乐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那个枚薇,今年不好意思了,净顾着忙家里那堆破事儿了。不过幸好来得及,我保证剩下几天唯你是尊,你说向东我绝不向西。”
两人基本是一起长大,说不上心灵想通,至少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很有默契。
梅枚薇早就觉察到东密的情谊,他里面透露的心思她怎么会没察觉。
可是他给自己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是,从小到大都是好哥们儿的角色。从来没有习惯过东密一个小屁孩子也会变成大男人。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她现在非常乐意走过去,很潇洒给他一拳,很酷的打招呼,“嗨!臭小子!”
要是像电视里两热恋的男女一见面就抱一起,煽情地叫道:“噢!亲爱的!”
呃……梅枚薇光想想就鸡皮疙瘩掉一地,赶紧把这个肉麻恶心的画面咔嚓掉。
再说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她定定地看着这个男孩,阳光帅气,就好像天边火红的烈日。她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西伯利亚的寒冰,胸中早已一片狼藉,她不想自己的黑暗吞噬了那份光芒。
梅枚薇严肃而轻声说道:“东密,叫我姐好吗?”
东密好像听到自己的心吱吱地裂了一个口子,有些丝丝的疼。他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的戏谑样儿,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向那个柔弱的女孩儿,“为什么!”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天边像是谁打翻了巨大的调色盘,颜料浓彩重抹地铺洒了整片天幕,加上阳光镀上的金边,恢弘大气,艳丽无双。
梅枚薇静默着,东密也静默,她的长发轻柔如丝,被风卷着一下一下地拂着东密的脖子。
他很想一下把她揉进怀里,告诉她自己可以给她坚实的臂膀。可是他没有,他的心有畏惧,怕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就难以回头。
今年锦城的每个食品厂都趁机压价,都知道桃子要是不尽快卖掉就只有烂在地里,不像苹果可以储存。按照食品厂的价格,卖掉的钱还不够桃子的肥料钱。所以他一咬牙,叫他爸去银行贷款,自己家买机器加工,办一个小厂子。
这个暑假他们爷俩儿就去了外地置办机器的事儿。今天上午刚回来就听见七大姑八大姨在村口,讨论着无数个版本关于梅泽市长的事儿,他这才知道梅枚薇的爸爸出车祸了。
他当时就惊呆了。梅枚薇从没提过她父亲的事儿,可是现在是电视媒体嚣张的时代。他虽然从小到大是没见过梅泽几面,可是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的磁场就是到处吸引人眼球的,加上都姓梅,他早就知道梅枚薇的身份。
“东密,以后我或许不能和你一起无忧无虑的在假期里玩了。”梅枚薇的声音轻得像是从风里吹来,空灵一下被吹散了。
“为什么?”东密有一丝讶异和气愤。
“因为我要打假期工啦,不能老依靠家里嘛!我也长大了。”梅枚薇昂首挺胸,一副很可靠很成熟的模样。
东密心里突然很酸,像塞了一颗破了皮儿的生葡萄。他深吸一口气,脑袋里翻江倒海间下了一个决定。
他说:“枚薇,我落榜了!我可能去不了锦城第一高中了。”
梅枚薇张着樱桃小嘴,讶然地看着旁边这个男孩,不可置信的问道:“不会吧,你的成绩一向和我不分伯仲!怎么可能,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玩。”
东密转过头,不再看她那双直透人心的眼睛,闷闷的声音传来:“考试也有意外呀,我英语的机读卡横的填成竖的了。”
这是很多学生经常犯的错误,梅枚薇将信将疑地问道:“是吗?你可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
东密很是豪迈地把手搭在枚薇的肩膀上,就好像他们还是以前的好哥们一样,皱着眉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就别揭开我还在流血的伤疤了!伟人还有失误的时候,这个算什么,十六年后指不定谁是好汉呐!”
梅枚薇立刻噤声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突兀的,东密喃喃的低语,语气里有无奈有伤心:“枚薇,让我做你的亲人吧,不管哥哥弟弟,还是其他什么的都好。”
梅枚薇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感动也有疑惑,好像刚刚他的话还没怎么听清楚,她刚开口:“东密,我……”
东密立刻打断他,“枚薇,听我说!人的一生有友情、爱情、亲情,其中亲情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最动人的爱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像我们的父母。所以,我想直接跳过很多不必要的步骤,我们直接做亲人吧。”
这样你就不会有什么事都据我以千里之外,这样你就不会在觉察我的爱,又怕拒绝了我而伤害到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挣扎。东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梅薇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的小巧的鼻头酸酸的。她从小到大的酗伴,她如兄如弟的好朋友,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再也忍不住,卸下了一切伪装,转身抱着东密结实有力的胸脯,大滴大滴滚烫的热泪流了出来。
她呜咽着说道:“东密,我爸爸没有了,我妈妈没有了,我姥爷也丢下我了……我好想他们!”
东密也紧紧的环抱住她,没有做声,让他尽情地发泄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梅枚薇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爸那么好的人,墙倒众人推,人都走了,还要被泼上腥臭的脏水。我不信我爸爸是那样的人。我爸就是一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我不知道他那么拼命地工作是为了什么,连我的生日都忘记,我的家长会也忘记,毕业典礼也忘记。以前每年的欢庆节日,我参加表演节目,努力学习争取那些奖状,当时想如果我爸爸正好来学校,会不会正好看得见我,会不会觉得我是他的骄傲。还有我妈妈和姥爷,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为什么老天要瞎了眼睛,要从我身边夺走他们?”
东密紧张的抱着这个快要溺水的女孩,急切的说:“枚薇,你听我说,每个人都要经历生离死别。你是坚强的女孩,一定能挺过来。你还有姥姥,你还有我们,你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个体。你最爱的人他们也不想这样,他们也想看着你成长,看着你的人生每一个步骤。别让仇恨之类的蒙蔽你的眼睛,污染你的心,你的爸妈他们肯定是希望你快乐的、坚强地活下去!”
梅枚薇抬起头,头发也乱了,脸也哭花了,她不确定地望着东密,“是吗?“东密笑着坚定地点头。
梅枚薇郑重地说道:“东密,咱们约定,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要是最亲的亲人!”
东密继续点头,沉声说道:“好!一定!”
过了好一会儿,梅大小姐突然一震,像怒吼的母狮子:“东密,我要做姐!”
东密看着梅枚薇那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反驳她,很乖巧温顺地安慰着她:“好,我的薇姐,以后踏平江湖,小弟我唯你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五体投地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梅枚薇眨巴着水润光亮的大眼睛,嘟着嘴巴,挂着眼泪,很没形象地“噗嗤-”一声笑了。
东密心里叹息,傻姑娘呀,比起失去你,我那些感受又算的了什么呢?只要能够守护你,即使做不了你的爱人,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不要在心里把我排挤在外。
东密心里像被人一会儿灌了一口糖,一会儿又塞了一杯醋,酸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