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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温柔的刀

第十一章 温柔的刀

翌日傍晚电闪雷鸣,雷雨大作,渐成滂沱之势,未有停歇,秦曦昏睡了大半日,实在被轰隆的雷雨声搅得浅眠,索性起身沐了浴,清爽后命宫女煮了茶,她则卧在美人榻上听雨,懒懒打发了几个时辰。

初夏少有这般疾雨,楚泓批阅完折子,坐上龙撵相比前几日已然迟了些,近身侍奉的廖永含笑提醒:“皇上可是要去秦姑娘处?”

楚泓端坐在龙撵上,极淡地瞥了廖永一眼,道:“你的记性倒好。”他昨日说过会去她那处,君无戏言,这一趟自然要去。

廖永道:“奴才听说秦姑娘那儿今个儿又睡了大半日,好不易醒了,赏个雨闻着茶香又睡过去了。”他廖永好歹十几岁入宫,算得上阅人无数,可这秦姑娘年纪轻轻的,却叫他琢磨不透,除去样貌出众了些,委实太过随意,不懂规矩。

哪知皇帝却笑道:“她那丫头懒散惯了,她是轩王妃时,轩王极宠她,舍不得约束,便是当着齐帝的面,亦不会收敛。回了秦州,她爹对祁傲有恩,祁傲更是由着她的性子,为她鞍前马后。朕若用条条框框束缚她,又怎么能留得住她?”

“守规矩的女子多半无趣,这宫里无趣人挺多,反倒有这么一个自由的人,不是很好么?”

皇帝都这么说了,廖永是聪明人,哪里听不懂皇帝的意思,只附和道:“秦姑娘得皇上厚爱,是她的福分。”

皇帝眉眼温远如山,扬了扬手,龙撵在暴雨中快速行进,极是稳当,廖永似乎听皇帝喃喃自语道:“若能一直留她在身边,该有多好?”

楚泓踏入殿中,一身精致常服连衣角都未沾湿,他命所有宫人噤声,想看一看秦曦在做什么。目光扫去,秦曦正坐在床上摆弄几根木棍,瞧上去有模有样,甚是投入,他走近,见她手边躺着一本打开的书,书上画有奇怪的图案,他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很柔和:“你对五行八卦有兴趣?”

很少有女子喜欢五行阵法,她居然看得入神,他听闻她琴棋书画没有一样精通的,不想她会喜欢这等旁门左道的东西。

秦曦仍旧埋首研究书里所讲,楚泓会来,她并不意外,整座皇宫都是他的,他是主她是客,她还能有资格谢门不见么?她的命在他手里捏着,硬碰硬对她没有好处。

“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她这等闲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他过去拉起她的手,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动作却很轻柔,她甚至没感觉到疼。

“过来陪朕吃点东西。”楚泓似乎真的只想叫她陪他吃顿饭,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他则坐在她对面的位子面含笑意看着她,宫女鱼贯而入,陆续上齐了菜,秦曦看着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提不起胃口。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你才来宫里几日,朕便觉得你瘦了一圈。这些菜是按照秦州的作法烹制,若你尝了不喜欢,朕就把那厨子赶出宫去,朕不会杀他,只可惜了独孤昊的一番心思。这厨子混进宫里,是费了功夫的。”

独孤昊有些本事,能在他眼皮子下安*插*人进来,但他的皇位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若非看在那厨子做得一手秦州菜,他不会留下那人的命。

秦曦看了那汤一眼,一旁侍奉布菜的宫女忙盛了一碗给她,她喝了一小口,的确是地道的秦州风味:“你威胁我作甚?这厨子凭手艺混口饭吃,去哪里都能寻到差事,于我有何干系?”

她心下了然,这厨子做菜的味道很熟悉,正是阿洵的手艺,能派阿洵来南国,独孤昊想必已经猜到她是怎么被骗走的,也识破了慕容瑛的诡计。看来慕容瑛死期不远了。

她安静地喝了小半碗汤,楚泓很是满意,他知道她是故意跟那厨子撇清关系,他看破却不说破,她这般狡黠,倒比后宫那些温顺的妃嫔来活泼可爱。对着她他的食欲大好,比平时吃的多了一些,廖永站在旁边看得很清楚,眼尾瞄了瞄秦曦,复又垂了眼。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再未搭话,秦曦吃了几口弃了筷,坐着发呆,待楚泓用完膳,宫女端来漱口的清水和巾帕,秦曦自小被服侍惯了,倒没有不适应,楚泓瞧她的仪态举止有一股皇族的优雅,越看越喜欢几分。

一顿饭慢腾腾吃完,殿外雨竟停了,白日睡眠不佳,这会又吃了东西,秦曦徒生出几丝睡意,却听楚泓提议:“陪朕去御花园散散步。”

秦曦腹诽,这雨停的真是时候,无奈吃人嘴短,只能强打起精神作陪。御花园离她住的宫殿小远,她对南国皇宫不熟,好在有两排太监齐齐掌灯,楚泓引了她一路走去,她倒也自在。

雨后空气凉爽,消了暑气,她虽懒散,慢悠悠走几步路尚且吃得消。行至御花园的鹅卵石小路,秦曦忽地脚下一滑,差点摔了,楚泓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欲道谢,他却顺势牵起她的手,再不肯放开,他好意道:“朕牵了你走。”

秦曦一个用力挣不开他的手,他这么温润的人力气却很大,足见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悬殊。感觉他无轻薄之意,她便作罢,却不料下一刻偶遇他的妃子。

这夜才落完一场大雨,这位打扮精致盛装而来的妃子想必与楚泓心有灵犀,一样有爱在雨后散步的癖好,她的眼光落在楚泓牵了秦曦的那只手上,面色一白,继而抬起一双纯净的眸,等看清秦曦的相貌,面色又是一白,却很快福下身去,嗓音柔嫩婉转:“皇上来得可巧,臣妾方才在亭中赏雨,听着雨声,犹想起那年遇见皇上的时候,也是天降大雨。”

这一番话说得讨巧,配上如此娇嫩的音色,听的人更是心生怜惜。隔了亮光看去,秦曦对这一张同自己有六七分像的脸,生不出好感。

楚泓仍拉着秦曦的手,只对瑶妃虚浮一把:“同你一道的时光,朕没有忘记。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下,朕明日过去你那里。”

他虽心思深沉,却藏得很深,总给人一种柔情似水的错觉,瑶妃的喜悦之色染上眉梢,盖都盖不住:“谢皇上。”

她眼尾扫一眼秦曦,神情甚为得意,故作惊讶之色:“这位姐姐看着眼生,皇上不为臣妾引荐么?”

楚泓笑道:“她的年纪,倒比你还小一些。”

但凡女子最介意被比较的不是样貌便是年纪,瑶妃面上尴尬,又一时拿捏不准皇帝的态度,只好努力维持出笑靥:“是臣妾失言了,给妹妹赔个不是。”

她这一番做作秦曦看得碍眼:“这位娘娘,我阿娘并未给我添哥哥姐姐。”

瑶妃不偏不倚碰了钉子,笑容再挂不住,她以为秦曦初来宫里好欺负,不料对方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楚泓适时开了口:“你既然想知道,朕告诉你亦无妨,这位秦姑娘是朕请来的贵客,会在宫里长住。”

秦曦觉得楚泓这样介绍她的身份甚为恰当,她是客,是外人,等于告诉这宫里的所有人,她无意与他们有利益冲突,威胁不到他们,反过来他们也为难不了她,能为难她的只有皇帝一人。

果然瑶妃见好就收:“如此以后还有碰面的机会,秦姑娘若有空去本宫那处小坐,本宫一定替皇上好好招待。”

瑶妃走后,楚泓牵着秦曦继续在御花园里悠哉散步,南国气候温和,初夏雨后开了满园子的花,更是花香怡人,楚泓想起方才一幕,调侃道:“女子醋起来,倒有几分情趣。”

他在皇宫长大,后宫那些女人争风吃醋的把戏,他见得多了,是以只要不太出格,他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一向懒得理会后宫的麻烦事,方才怎的沉不住气?”

她怼起人来,有一分小女儿家的率真,倒是少见。

秦曦挣开他的手,眸色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我与你那后妃素不相识,何来以姐妹相称?这等虚与委蛇又何必?左右我困在这里,无心攀附谁。”

她曾听独孤昊说起楚泓的后宫有不少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耳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她看见瑶妃顶着一张与她颇像的脸在那儿争宠,起了一身起皮疙瘩,浑身都不对劲,连带楚泓也变得不顺眼。

她何故动了气楚泓不知,却道:“曦儿你可知朕为何宠幸瑶妃?”说是宠幸却不是宠爱,因为只有宠而确实无爱,他可以宠一个女子,给她荣华富贵,把她捧到天上,却不会爱一个女子,给她真心实意。

“瑶妃出身卑贱,只不过是一介商贾的庶女,若非她这张脸,朕不会多看她一眼。今夜她特意跑来见了你,应该明白朕为何封她妃位,近来她恃宠而骄,做了几样越矩的事,借此敲打敲打也好。”

他能容忍女人争风吃醋,但惹他心烦便过分了,后宫的女人懂分寸知进退最好,否则单凭一张脸,时间久了也会生腻。

“朕每每去瑶妃宫里,她热情又有小女子的任性,是以朕时常会想,你若醋起来,耍起小性子会是什么模样?”

“朕留你在身边,对你并无龌蹉的想法,你不用紧张。你不愿意的事,朕不会勉强。一来你住在这宫里,朕很安心,二来轩王对南国发难有所忌惮,是一举两得。你安心住下便是。”

若不是几次差点栽在他手上,这一番肺腑之言,秦曦几乎快信了。楚泓这人像一把温柔却锋利的刀,他的温柔有一种诱惑人心的力量,他待你好时不吝啬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他厌恶你时转身就能将一把剑刺入你的胸膛。

以温柔为刀,这样的人委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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