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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1)

第四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1)

那晚回到秦府以后,秦曦再没和祁傲说过一句话。软轿在府门外停下,她用眼睛狠狠剐了他一眼,提起裙摆一声不吭小跑回曦园,分明丁点不想再搭理这人。

起初几天祁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以往她小姐脾气发作,他们不是没有冷战过,不说话不见面不打听对方的消息,结局多半以她主动讨好他告终。倒不是他过分自信,而是他素来清楚,她比他心软。

于是他以为,这一次和以往也不会有不同之处。

他仍像寻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看书写字练剑骑射一个不落,甚至比见到那人之前还要勤奋,他浸淫宫廷多年,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直觉告诉他,李轩的出现太过凑巧。最近一个月师傅难以分身照看秦曦,而他为了不能说明的原因也在疏远秦曦,偏好在这个空隙,李轩成功地接近了她。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对李轩有种本能的敌意,可能因为他对这个人的底细一无所知,于是很自然地有了后面的逼问,没有在李轩脸上看见意料之中的惊慌之色,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暗中命人去探查李轩话中的真伪,一个人只要在这世上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再完美的谎言,在连番不断的查证中,亦会露出破绽。他要确保这个人的出现不会对秦曦产生威胁。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于秦曦的保护欲已经如此强烈。

到了第十天,一贯自信的祁傲开始察觉出不对劲,秦曦那边还没有任何示好之举,既没有侍女送来精致可口的新奇糕点,也没有她向他讨教轻功箭术的纸条,他假装漫不经心向小厮提起她的近况,小厮回禀说她接连几日出府闲玩,暮色时分才回曦园独自用膳休息。

他好像被她彻底遗忘了。

想到这点,他的心里居然浮现出一丝难以启齿的失落,这种闷闷的感觉任再多的名着典籍也挤不走。

秦州的大街小巷她逛遍了,多少该感到乏味,她频繁出府还能为了什么,当然和李轩有关。

师从九引老人,周游列国,小有声名,满腹才学,肆意淡泊,单是他身上那股宁静致远的清高之风,就足以吸引秦曦的目光,她是那么慵懒自在的性子,若非肩负的责任所累,恐怕不加多想就随李轩寄情山水去了。

该死!

有一种他刻意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情愫,因为那个名为李轩的男子的出现,以喷薄之势,呼之欲出。

在秦府里,他们的关系一直是最亲密的,她对师傅孝顺乖巧,对仆人侍女算得上宽厚,心有苦恼烦忧多半只能说与他听,日积月累,她的心思想法他比谁都了解,她眼珠一转他不用猜都能知道她的那些小谋算,他和她的默契,她对他的信任变成了他的习惯。

这些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她,不可能再去习惯另一个女子。

祁傲忽然想,应该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她动心了。否则如何解释他现在想杀了李轩的念头?

他改头换面在秦州隐忍锋芒多年,鲜有杀意尽现的时候,如今手捧的那本书书角已被他揉得不像样,他这才不得不承认,秦曦在他心里刻得很深很深。

初见时,他从尊贵无匹的东宫太子沦落成各地通缉的要犯,一路逃来秦州吃了很多苦头,好几次身陷险境,和死亡撒肩而过,近身守卫的亲随一个接着一个被杀,直至剩下最后一人,宁远。

宁远拼死守护他,求见秦州城主时,一介铁血男儿二话不说跪于人前,嘴里说着恳求之语。而他则倔强地挺直了身板,企图保留最后一丝皇族的尊严,其实他知道,如今之际能失去的都失去了,这身风骨也是强弩之末罢了。

按照宁远的说法,秦城主是母后入宫前的旧识,彼时他仍在犹疑是否该为了旧人之子去抗衡另一个国家,祁傲冷冷地想他与母后的情谊不外如是,内心还是有一分希冀想他能收留他和宁远,他是祁氏一族唯一活下来的血脉,大仇未报他不能死。

出了秦府,到处都是想要他这条命的人,他只有这一处希望。

秦曦,是成全了他的人。他看见她冲他作了个鬼脸,可怜兮兮搂住秦城主的腿,她身形娇小,个头还不及她爹的腰,他有两个皇妹正在她这个年纪,撒起娇来不及她娇嗔可爱。

他听到她清澈的音调:“终于有个小哥哥来陪我玩了,爹就让他留下来吧,好不好?”

祁傲更意外的是,秦城主想也未想应了秦曦的要求,一如外界传言,城主宠爱这个女儿宠到了天上。想起父皇的冷酷残暴,他心头更加黯然。

再后来她乐呵呵地想要亲近他,拉起他的衣角像只小猫:“祁傲,原来你是南国的太子呢——”

他立时甩开了她的手,她这算什么,居高临下提醒他他的处境有多么卑微吗?甩开她的手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很快他心生后悔,他尚且寄人篱下,她爹才答应收留他,如果此时她转头向她爹告状——

骄纵跋扈的世家小姐他见得多了——

好在她没放在心上,反而像个小大人负手在身后,有模有样道:“做南国的太子有什么好,你一辈子也走不出皇宫,连头顶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在秦州就不一样了,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

可笑,她连秦州的地界都不曾踏出,井底之蛙,有什么资格评说太子之位?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爹愿意把他会的都教给你,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厉害,他连我都不愿意教,你的运气太好了。”曾几何时我像她崇拜她爹那样崇拜着父皇,唯皇命是从,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赞赏之言挑灯夜读,不眠不休,可父皇眼中只有皇权,何来骨肉亲情?

对她,他忽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嫉妒。

颓然时又听她恶狠狠道:“只要你肯用心学,不出几年一定胜过独孤昊那小人,气炸独孤世伯,看他还有底气给我爹灌迷魂汤。”

独孤昊应是她很讨厌的人。

以她的脾性,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一览无余写在她那张小脸上,猜都不用猜,也就是她命好,这要是在南国的后宫,她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

我睥睨她:“你为什么想我留下来,你不怕我以后抢了你爹对你的疼爱?”

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他的才学自会体现在言行之间的气质上,显而易见,她并不具备这样的天资,亦称不上勤奋。她爹若非只有她一个孩子,怎会宠她到这种地步?

而他,的确比她耀眼太多太多,不光是聪颖的天资,更有后天的刻苦。

谈及她爹,她倒是比谁都自信飞驰,雄赳赳气昂昂:“笑话,我是我爹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我呢?再说了,他连你一起疼着宠着不是更好,又多了一个人来陪我,以后我再也不怕上课时一个人被先生罚抄书了,因为有你会陪着我被罚,哈哈——”

未等她瞎乐完,祁傲已快步朝属于他的院子走去,把秦曦远远甩在了后头。他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天真无邪”的蠢女人。他与太傅谈论家国天下治理之道时她怕还躲在她爹怀里抹眼泪,竟妄想他会陪她一起被罚抄书,真是可笑。

他的住处紧挨着秦曦的曦园,秦城主并未下令限制他在秦府的行动,是以他简单地熟悉过环境后,径直去了仅一墙之隔的曦园,原因很简单,除了秦城主的书房,曦园是秦府藏书最多的地方。

他报仇心切,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闲住着,每一刻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他很轻易进了她的闺房,没有一个婢女阻拦他,她们见了他无不恭敬称呼他一声公子,在城主首肯他住下来的短短一个时辰内,他是城主远房亲戚遗孤的消息已经传开,秦府管理下人很有一套,大半天来他没有听到一个下人对他的来历嚼舌头。

她的闺房大的离谱,物件纷繁精细不输给他的东宫,随手取来一样都是难得的奇珍异宝,难以想象城主竟是将她当作一国公主在抚养,太出乎他的意料。秦州虽独立于诸国,秦城主却并未对外称帝,祁傲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巨大的书架置于她的桌案后,他的目光随意扫去,一眼看出她最喜欢的是简洁易懂的评书话本,那些花花绿绿的册子摆放在她最容易够到的地方,再高几层的古书典籍让他眼前一亮,那些整齐陈列的俱是和权术机谋有关,有一些连他也只见过手抄本,未曾想孤本会藏在一个七岁女童的闺房里。

桌案上被微风吹起一张字帖,落入祁傲眼中,那歪歪扭扭如虫爬一般的字丑的出奇,他看了好几眼才看出是诗经《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有几个字对于她生僻晦涩,她的笔迹很不流畅,写的更丑。外人心目中金枝玉叶的秦小姐,原是不学无术毫无所长。

他嘴角一抽,耳边传来秦曦的哀叹:“本小姐怎么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亏她还有自知之明:“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女红舞艺平平无奇,除了长得还行嘴甜之外,你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大实话。

她一下子被点燃了:“谁!是谁敢这么说本小姐!”

他捏着手里那张字帖扬了扬,她骤然脸红,飞扑过来一把抢去,急忙叠起来,压在桌角的那本话本下方,崩紧了脸:“谁允许你进本小姐的屋子翻本小姐的东西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字丑的见不了人。

祁傲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难怪你爹宁肯教我也不愿教你,凭你的资质,学一年也难敌我一月,连一笔像样的字都写不出来,你幸亏是生在秦府。”

他说这番话,对于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秦大小姐委实刻薄,她当即翻脸大哭了起来,哭得祁傲跟着懵了,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子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痛哭流涕,他完全不懂该怎么办。

与其说是被秦曦赶走,倒不如说是他落荒而逃。他是中了邪了,面对她他不但像个毛头稚子似的斗气,更失了一直以来他引以为傲的自持。

夜已深沉,祁傲终于舍得合上握在手中的书。烛火摇曳,满页的字他一个都看不进去。

历经那场宫闱之变,他以为不会再相信一个人,是秦曦打开了他封闭的心。而此时,他刻意疏远的女子心上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那人论长相论秉性,并不输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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