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诀别书

至六月中下旬,京城的天气已经炎热非凡,哪些人想要得到什么而因此做出的计谋也已差不多部署完毕,就如梁又梦来讲,人前还是一个甜甜的丫头,长的圆满,让人一看就会夸她有福相。然而转过身低下头,看自己摊开的双手里捧的可是件件要人命的阴毒事。

午时日头笔直照在院里的一草一木,甚至就连最细微的砂子也难逃其鞭笞。

衷瑢坐在房里透过微开的窗户可以瞧见外边沙地因滚滚热浪而扭曲晃动如焰,自从“重生”,她的心里像装进了几块石头,总是觉得沉甸甸不可言,想要跟云长天好好讲讲自己的迷茫慌张,可是他往往不能理解这种情绪,因而两人也总是说着说着就开始冷战或争吵。

昨晚也是,衷瑢让他不小心推了一把磕在桌边,到现在自己的腰上还在泛疼,这种疼一直不肯退,但又不重,因此她也没在意,只让他揉过就再也没放到心上。

也不知道今晚等他回来了,两人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还在无所事事地发愣,放腿上的手中捏了一张喜帖,上书净姨和吉爷的名字,这两位决定在九月成亲,虽然还早,但现在整个水争院上下都已开始在忙忙碌碌地布置着。

远处的喜庆似乎能透过许多条街直穿到她耳边眼前,仿佛就是昨日自己成亲时那般热闹。衷瑢怎么都想不好,仅仅是一年不到,她与云长天的关系与松散了的麻绳没什么两样,风吹雨打都能散成一团乱麻。

这是种可悲的发现和体悟,衷瑢抱着这种情绪兀自神伤,从外边匆匆走来久病不愈的九娘,来房前叩几下,哑着嗓子说道:“刚才哥哥派人来说长天去城外执勤的时候受伤了,我走不动,你快去看看他吧。”

两月来她和九娘走得越来越近,这个女人宽容又理智,总能代替云长天或是德爷给她不少安慰和引导,只是九娘的病一直没好过,虽然不重,但总归是病痛。

于是她还忧心起九娘的身体状况,每每见着她独自一人半坐在榻上垂头咳嗽,衷瑢的心也要跟着凉一凉,一半为她心寒,一半替未来的自己心寒,九娘如此优秀的女人也落到如今的日子,她自己呢,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花街女郎,岂不是再过不久也要被他抛弃、厌弃?

她很想问问云长天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在灯下看着他闭目的侧脸几次欲想开口,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此时听闻他受伤的噩耗,衷瑢心疼泛起,身子已经冲动着要站起来,心底里却是满满的倦怠。

他在公务时一定不希望见着自己去烦扰他吧,云长天一向都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无可救药的吧?

因此重又安稳坐下来,哽咽道:“我不去了,让七叔去吧。”

九娘看她状态不对,不顾自己脑袋还晕乎乎的,赶紧跨过门槛来握起她的双手仔细关切。

衷瑢的视线低垂,摇头拒绝道:“这几天惹得他不开心,现在去肯定不会想见到我。”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九娘试图劝服这笨蛋,但是无论如何都动摇不了她的绝望念头。

她还是继续摇头,眼泪啪嗒啪嗒滴到手上,湿了小片裙衫。

远在城南城楼上的云长天此时正熬着背上那阵痛,他汗流浃背地趴在榻上,整个人都有些微微抽搐。

他的意识还清醒着,完全记得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时,城门刚开,自己骑在马上守在城洞里想昨晚推了衷瑢的那一瞬,而就在他分心的电光火石间,从背后忽然窜来一抹身影,手中短刀寒光隐现,唰的一下路过,他就徒然失了浑身的力气,从马上坠下,几欲昏迷。

刺客穿着鲜艳,而且往城外逃走身段背影,拿刀手法与德慕亦如出一辙,云长天咬牙从地上爬起,试着追去,但心有余力不足。

只有在上药时,流血不止的伤口终于刺痛与火辣,这也让他心里好疼,为衷瑢心疼,除却两月前用马鞭子挥她那一次,自己从来都是舍不得动她一下。

不知道她现在还痛不痛,云长天想到这,几乎都要忘却了自己背上还有一道大刀口在。

手下去了桃闻街喊家人来照顾他,云长天想着午时都已过,衷瑢应该快来了吧,看到他不能动弹的模样会不会让她从此多关心关心自己?

他越揣测越期待,垫在胸前的软枕也被他抱起来,权当是那没头脑的笨蛋女人在怀里入睡。

门框上垂挂的竹帘让室内暗了一些,他有些困倦,眼睛不觉眯着。

帘子被滚热的风吹拂起来,荡起光亮与阴影映在他身上如湖水般波动,终于有一双手拍在他肌肉拱起的肩头,让云长天心头一喜,却还是假装着慵懒,眼睛也不睁地问道:“你心里还有我?”

这时刚到门口,一手已掀上竹帘的衷瑢蓦然听到里边的男人说的这句,赶紧迈进一条腿,却见梁又梦站在一旁,转过头来错愕地看向她。

感知到屋内不一样的动静,云长天总算睁开眼来瞧瞧情况,见刚才是梁又梦在榻边,又看衷瑢反应便一下明了,自己的话说错了对象。

衷瑢不想说话了,心里好像明白什么,默默转身退了出去。

云长天不顾伤口,挣扎着下榻踉跄跑到外面,就在猛毒的太阳光底下,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拉扯回了身边。

她不愿转过身让他看见自己脸上已满湿的眼泪水,心好沉,就快将她沉到湖底去了。

“我刚才以为那是你。”云长天的额上溢出细密的汗,块块结实的肌肉在他因疼痛而呼吸急促的起伏中让阳光晒得发亮。

衷瑢没力气说话,试着挣开他的手,但是如何都让他死命握紧,完全脱不开。

“你放开…”她的哭腔低低的,冷冷的,化作一把把冰刀刺向了云长天,这比德慕亦的短刀可要锋利多了。

“你留下。”他二话不说,拖着她就往屋里去。

梁又梦站在一旁,看到两夫妻闹着别扭,心里有时会起异样的想法,就跟那时与净姨说的,说不定某一天,她还真要牺牲了自己,断了这双鸳鸯。

可是此时时机未到,她也不好当着局外人在一旁扇风凉快,于是未等衷瑢站定,向她笑道:“我刚来,大少爷还以为我是你。”

衷瑢本来还不肯依他,听梁又梦解释了,看看她的笑脸,又朝云长天瞥一眼,便红着眼眶顺从他在榻边坐下。

“我插句话,何司乐让我带封手信给大少爷瞧瞧,说是德爷留下的,你们也知道她失踪了两个多月,音信全无,现在突然来了封道别似的手信,我和何司乐都有些担心她…”梁又梦说时从袖口抽出一张叠成鲤鱼的信笺。

听说是德爷的手迹,衷瑢便撇开一时情绪,手伸的比坐在身旁的云长天还快,抢过来,摊开,一行一字仔细看下去,就能见着最后德爷要撒手人间的言论。

“德爷…她为什么想不开?”衷瑢急了,指间还捻着薄薄的纸,一下子弹起身就要去拉梁又梦的手。

这反应让云长天又开始醋意泛滥,下意识地呵斥道:“你给我坐下!”,吓得她冷不丁颤抖一回,往身后瞧了瞧他不喜的面容,总算冷静下来,重又挨回他的身边。

“我也不清楚…总之德爷若不现身,我也拿她没办法,况且德爷又不是戴罪之人,我拿着信笺去府衙也没用,何司乐就拜托我来寻大少爷,看看能不能派些人再去城里搜一搜,赶在德爷想不开前救下她也好。”梁又梦互搓着软手,端正立在两人面前,完全一副求人的模样。

衷瑢也想跟着求他,但哪知云长天把信笺递回给梁又梦后,朝她冷冷说道:“你知道我今天怎么受伤的吗?不是她德慕亦还是谁?”

两个女人眼睛因此睁圆睁大,衷瑢更是皱了眉头,掰他身子看向背上的染血纱布,嘴里砸吧出细微的声响,云长天听来应是声声的“不可能”。

“你先回去,找到人了自然会给你带来。”他向梁又梦示意,见这女人走的没影了,才毫无预兆地转身倾轧到衷瑢身上,控着她乱划的手,与她视线相对的眸子里泛滥着某种酸意。

“你干什么…”她动动嘴皮子,呜咽道。

“我问你,还喜不喜欢我?”云长天问时有些气喘,令他自己都想不好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心里紧张。

衷瑢深藏的情绪一下全都感怀在肺里,渐成一股暖流涌向鼻尖、眼眶,她点点头,忍不住往他唇上印几下。

“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德慕亦那女人多一点?”他又不依不挠地问道,看起来丝毫不被她的轻柔感化。

“你还吃德爷的醋?”她又忍不住噗嗤笑道,被控着的手不再用力,轻轻挽到他脖颈上,与他贴上脸摩挲起来。

云长天的胡渣和他身上特有的男人味道给了她舒适的刺激,两人又拌一会嘴,他的那点喜欢也全放到了衷瑢心里时,她和他突然都有些说不出的舒畅。

“我伤口很疼,你说怎么办?”云长天凝视她的眸子就差点要吻下去,但是故意憋着,特意诱她主动而上,直将自己晒烫的脸吻得生出一阵春风来。

只是甜蜜时刻总很短暂,两人缠绵玩耍到兴头上,外边远远地来了一声呼号:“报告将军!德慕亦跳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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