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隐情
转眼间已入秋,金色的麦稻在风中泛起波浪,浆果发出清淡的果香,预示着成熟和丰收,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等待着富足的新年。
欢声笑语弥漫在黎国的大地上,却传不到其他国家。
八月初三,沉寂不到两年的黎国,在侵吞云国不久,再次向诸国展开犀利的兵锋,举起悍然的侵略长刀,向惶惶不安的安国狠狠劈落。
金色的秋阳映出黎国陇南大地,也映亮界碑对面那个国家沉静的姿态。
作为黎国的邻国,安国上下的生活无疑是很痛苦的,上到女王,下至普通百姓,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防着哪天深夜里,这位野心勃勃的邻居打过来。所以他们在边境布置有重兵,严阵以待。
事实证明,这个举动是英明的。
然而,当实力远胜过自己的对手全力以赴时,再怎么严防死守,也多半是没用的。
这一战,闻人岚峥和当年进攻云国时不同,完全的大开大合真刀真枪,连开战借口也不屑扯,直接下令攻城略地。
陇南的风带着南地特有的湿润温暖气息吹过面颊,风中隐隐有稻麦的清香,翠绿金黄的颜色,看起来美丽而和谐,却依然逃不脱作为边境重城的命运。
城中心的布政使府,已被收拾出来作为临时的帅帐,闻人岚峥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姿态懒散,正饶有兴致地和连珏讨论着行军计划。
“臣实在不明白,皇上您为什么要这么急?”连珏对他心急火燎地选在这个时候对安国下手并不赞同,很多老成持重的大臣们也不赞同,奈何主子一意孤行,力排众议要在现在动手。
“因为朕等不及。”闻人岚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确定帐篷里都是自己人,才伸手拖过一张军用地图,淡淡道:“时间不多,朕必须尽管解决,一旦拖过那个时间,又要多出很多变数。”
“什么?”连珏表示自己有听没有懂。
“今年距离朕和皇后成亲有多久?”闻人岚峥突然问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连珏怔了怔,心里对他的不务正业很有点意见,然而出于对他的信任,他老老实实答:“九年。”
“朕和皇后曾有十年之约。”他看着地图上特意标出的歧阳城,眼神幽暗,语气却很清淡地说:“她只允诺我十年相伴相守,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我才知道,因为她没有把握。”
“把握?”连珏茫然看他。
“她的师门和顾家是死敌,代代争斗不休,然而内耗太大,谁也承受不起,所以约定在四十年后,也就是明年,双方各选出两名继承人,由这四人来进行最后的生死斗。”
连珏嘶地倒抽冷气,仿佛牙凉。
“顾家的那两个人选是谁,朕不清楚。但其中肯定有顾澹宁!而他的对手,肯定是皇后!”闻人岚峥神色平静,仿佛在说陌生人的故事,“这不仅是他们俩的战争,也是两个世外名门的战争,同时也会是黎国和安国的战争。朕不是不能等他们的生死斗结束后再和安国宣战,可问题是这是赌博。没有必胜的把握,朕不敢赌。”
连珏在心里暗暗估计那两人的实力,不得不承认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决斗前,无所不用其极地杀死对方。
“两大门派曾有约定,输家会永远退出这场战斗。如果皇后赢,一切不用谈。可如果她输呢?”闻人岚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仅她会死,她所属的月下山庄也不得不守诺退出。现在的顾家至少分出一半力量对抗月下山庄,段灵歌也只夺回一半权力,还是趁顾澹宁自顾不暇的时候,如果没有月下山庄的牵制,你觉得段氏皇族会是什么结果?”
连珏哑然,半晌道:“段氏皇族积弊已深,几代人留下的烂摊子,不是段灵歌可以在短时间内摆平的,而且机会只有一次,顾澹宁不会再来一次闭关三年,她尽全力也只能自保。如果皇后输,顾家肯定会将段灵歌取而代之,届时安国内政一统,更难对付。”
“绕来绕去又绕回原点,想保证她赢,只有在决斗前杀掉顾澹宁……”闻人岚峥觉得头晕,苦笑都笑不出来。
连珏也只能苦笑,暗杀顾澹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生死斗简单又不简单,关键是他们的身份太敏感,黎国皇后和安国大祭司,谁会把他们的决斗看成普通决斗?不论谁输,所在的国家都会倾尽全力报复——哪怕是为了面子。
不管怎么绕,结果都是一样的——两国开战。
生死斗胜负难料,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以国家机器摧毁顾家。
“难怪顾家这么多年只架空皇权却始终不篡位,原来是因为要准备生死斗。”连珏恍然大悟。
顾家的奇怪举动,不知引来多少人好奇,各种离谱的不离谱的猜测满天飞,内情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闻人岚峥淡淡道:“还记得前年云国大殿上朕对陆航说过的话吗?”
“哪句?”连珏下意识问,忽然反应过来,“不得篡仁位?”
“皇后的师门月下山庄、顾家、还有一个天雪门,这三大世外名门,百年前同出一脉。所以三方对门下子弟,有很多相同的规矩——比如不践皇权,不涉帝位。朕记得皇后说过,这是门规第一条,号称铁律中的铁律。即使是最离经叛道的弟子,也不敢违背这条规矩。即使昔年规矩对分裂后的三大名门的约束力已逐渐消退,但这条规矩一直压在所有弟子头顶,胆敢违背的,不仅会受到本门追杀,另两个门派也同样会下绝杀令。”闻人岚峥轻描淡写道:“所以顾家不敢。”
连珏听得冷汗涔涔,想不到僻处一地的顾家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牵扯。
闻人岚峥瞟他一眼,“这些话你出去就忘。明白?”
连珏点头,“皇上放心,臣保证梦话都不说一句。”
闻人岚峥点头,也不想再谈这些沉重话题,“战况如何?”
连珏脸色一整,肃然答:“最迟明夜,您就可以去看看虞城的夜色和陇南有什么不同。”
“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不同。”闻人岚峥似笑非笑,“陇南在二十六年前,正是安国的土地,段灵歌和顾澹宁想必都很生气。”
连珏连忙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国师没来很可惜。”
这陇南还是温九箫刚登上国师之位时逼安国割让的,安国会有如今的憋屈,国师大人功不可没。
“公报私仇而已。”闻人岚峥嗤之以鼻,“家里还有好几个娃娃,让他看着点也好,不然不放心。”
连珏叹气,觉得当爹不容易,当一个女人跑了独自养儿子的爹更不容易。他手指连点,宛若长剑般在大陆地图上点掠激荡,尤其在安国疆域上纵横捭阖,神采飞扬地道:“安国每年秋冬之际都会对边军进行换防,届时安国京城必然会防卫空虚,最适合趁虚而入,安国各方势力龙蛇混杂政局纷乱,正好出手收拾。”
闻人岚峥目光掠过地图上那些用不同颜色标出来的军队标记和动向箭头,眼神浮凉而冷,“女王卧病,苏家崛起,两分天下变成三足鼎立,本来就是一种不安定,任何政治格局的变动都意味着人心浮动。即使苏家对女王忠心耿耿,这种变动是为保护女王和皇室的不得不为,那些旁系皇族也未必能容忍。安国风云再起,如果他们互相挟持不敢换防……”他忽然住口,目光流转,负手不语。
连珏眼神兴奋,表情傲然,神情中满是大战在即的期待,“那样不是更好吗?他们像绳子一样缠得紧紧的,心里全在争夺权力上,连换防都顾不上,说明内部势力分散,各方势力都没能力单独应对外敌。那么攻下整个安国,指日可待。”他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下来,眉头微拧,有点疑惑地看他,“如果他们在外敌入侵时,放下私怨一致对外怎么办?”
“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打法,分开有分开的打法。”闻人岚峥神态漫不经心,仿佛这完全不是个事,轻轻松松如漫步花园,“怎么?你怕了?”
“怎么可能!”连珏挑眉,昔年沙场征战少年英豪的烈性从未消失,连眉梢眼角都写满张扬,“臣已有很多年没和皇上一起在战场上并肩迎敌,内心甚感思念,得此良机,臣心甚慰。”他说着装模作样躬身,笑意满满,“不知皇上可否赏脸?”
闻人岚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当然!”
四目相对,忽然都大笑出声。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还是束发少年的他们同在军帐中效力,并肩沙翅槊赋诗的日子,那种少年时的意气飞扬,又重新回到身上。
达成共识,两人都觉得轻松很多,闻人岚峥看着地图,淡漠而认真道:“朕倒宁愿安国拿出全部兵力实实在在地打一场,才叫痛快!”
“他们的京城,据说粮仓丰储,围城也可抵三年。”连珏神情严肃。
闻人岚峥冷笑,“那又如何?破城的方法很多。不是……”
轰然巨响打断他的话,窗外忽然火光大亮,远处有沉闷巨响传来。
大军攻城,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