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絮落倾心
时间暂时回到半年前，瑛历四年，三月底，祭阳都城，安将军府邸。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柳絮飘洒的时节，安将军府邸的偏僻处，一个不大的院落里，飘扬柳絮的柳树的种满了院落的所有角落。
安落絮独自一人端坐在厢房外凉亭里的石椅上，与春日相映的淡绿色衣裙，垂直腰间的乌黑长发。
她双手持书，略微垂首，一脸的淡然。
清风拂过，带起她面颊旁的一缕青丝，稚嫩的脸庞白皙透亮，唇瓣桃红，黑玉般的双眸沉静得几乎没有涟漪。
庭院的角落，一个人正静静地站在柳树后窥觑着凉亭里的人，陷于暗处的身影，任由柳絮纷飞，将其遮挡。
颀长匀称的身形，儒雅的白绸衣袍，俊中带绝，绝中又带着一份优雅的容颜，男人长了一张叫人惊叹的脸。然而，那张容颜在看向不远处的小姑娘时，好看的眉却微微蹙起。
钟离墨的思绪正因着眼前发现的事实而有些混乱。
阳延国皇都祭阳都城有一则传言，说安将军府有一位观音转世的小小姐，生来茹素，沾肉必吐，心性沉稳不似孩童，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慈悲心肠，佛缘根深，名唤安落絮。
十四岁的年龄，开始褪去稚嫩之气的脸庞秀美细致。
她是安将军安正易的妾侍所生的女儿。
当年年仅六岁就独自前往黑骨山下的待明寺吃斋念佛，踏入佛修之门。
思及待明寺，钟离墨感慨良多。
黑骨山下的待明寺，是他钟离墨曾经深陷劫难时的获救之所。
四年前，钟离墨在黑骨山上的皇室秋猎比试时，不慎中了奸人的歹计，险些丧命之时被待明寺的一名姑娘所救。
因中毒而暂时失明的他不知姑娘为何人，而当他获救后回访待明寺，待明寺却在一夜之间消融于一场滔天大火。
近两百的死尸，没有一名女子的尸首，被烧的皆是寺内的和尚，那些吃斋念佛的香客全都不知所踪，包括当时理应已经在寺中佛修了四年的安落絮也失去了踪影，更不用说救了他的那个不知姓名和容貌的姑娘了。
而今安落絮回来了，是被他的皇侄，寿王钟离琅于西南城的奴隶贩卖处寻得的。
据说在那场大火后她就被人贩子拐卖，四处辗转。
而今，他钟离墨之所以暗地来访安落絮的院落，为的就是从她这里打听出当年在待明寺救了他性命的姑娘是谁，顺便更深入了解当年大火发生的前后事由。
虽然安落絮本人一直以着当初年龄尚小记忆不明，且事件可怖无法回忆为由来拒绝众人的询问，可他钟离墨并不是一个会因此同情而放过这难得线索的人，故而在安落絮回到安将军府不过几日的当下便决定来逼问了。
在钟离墨的界定里，除去亲人就没有人是他无法狠心对待的，安落絮自然不例外。
然而……
钟离墨的目光落在了安落絮放在身侧的护身短刀上。
一把刀鞘刻画得精致华贵却又不浮夸的短刀，上头还嵌有一颗极品琥珀。
那是钟离墨当初获救之时留在待明寺赠与救命恩人的信物。
可如今，却是在这小姑娘手中。
听钟离琅说，这把刀是在他踹掉那一窝人贩子后，这小姑娘在那群人贩子身上搜回来的，说是她自己的东西。
难道，她真是当年救了他的人？可当年的她，不过十岁……
钟离墨深深地看着一脸沉静淡然的安落絮，眼神复杂。
那时的救命之恩，钟离墨一直难以忘怀，甚至可以说，当时他能挺过那一劫全是仰赖她也不为过。
现下稍作联想，不难将眼前的小姑娘和那细心照料他的人相联系，两人的性子都极为淡然。
手持佛书，眼睛却仿佛不在看书，他甚至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纳入她的眼。
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为何却有一双已经看透人生的眼眸？没有半点情绪，那双眼睛所蕴含的情绪甚至比他都要冷淡。
而且，总感觉她身上有一股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一股阴阳相杂的气质。不仅仅有着融入光芒里的那种醇和气质，也有着和自己现在所处的阴影相当和谐的气质。这样特殊的气质，竟是叫他内心无法平静。
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正在探究着，却见那黑玉的双眸倏地直直看向了他。
被那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钟离墨心下一惊。
虽然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但他还是有自信只要他不做什么大动作就不会被发现。然而，眼前小姑娘的敏锐程度显然超乎他的想象。
安落絮那双盯视着他的漆黑眼眸，沉静中蕴涵着深沉的璀璨，不露锋芒的冷傲，隐隐的像要溢出流光一般，深深地吸引着他。
事已至此，钟离墨也不再遮掩，迎着安落絮的目光，坦荡荡地行出了柳树的阴影，站定在了柳树前那日光能照耀到的地方。
春意暖融的光芒给一脸冷然的钟离墨披上了一层和煦的色彩。
然安落絮那双黑玉的眼眸除了其中本就留有的璀璨外，没有丝毫其他的涟漪，既不因为发现了可疑的人而惊慌，也不因为见到钟离墨绝美的容貌而惊艳。
平静无波的眼眸在看了钟离墨两眼后就再度移回到手中的佛书上。
因了这不该如此淡定的反应，钟离墨微微皱眉。
这小姑娘怎么这般没有戒心？如此形迹可疑地出现在庭院里的人，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当一回事？若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其他别有所图的人，那她岂不是要直接被绑走了？难怪她会被奴隶贩卖，还能回来真可谓是佛祖有心了。
心下正为眼前小姑娘不成熟的举动而担忧，钟离墨并没有发觉自己这不合常理的担忧来得过于莫名。
依旧站在原地，钟离墨看着眼前这轻风吹拂，阳光和煦，柳絮纷飞的场景。
沉静的脸庞，超然脱俗的恬淡气息，与四周盘旋而落的柳絮相融合的翩然身姿，轻轻翻阅书卷的指尖和细碎的声响。
钟离墨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似乎有些享受这种景象。
这种身心都轻松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但他今日可不是来散心的。